一片死寂。
顾虞再次试探性地迈出了脚,却在这时,人群中又爆发了一声惊呼:“你们怕甚么?!咱们人多,难道还怕他两个走狗不成?”
一位身材壮硕、身着麻衣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对着守城的两个士兵就是一阵大喊:“灾种养的走狗!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今日就算是那中原来的狗将军,也莫想拦咱的路,开城门!”
“开城门!开城门!”
“放我们出去!”
顾虞第一次见到塔沙城内的乱象,原来塔沙新王的命令,早就把城中的百姓逼疯了,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也要换一次出城的机会。
众人高声呐喊着,守城士兵却不为所动。
顾虞朝着边上挪了挪,如今塔沙百姓出城心切,若是让他们瞧见还有外乡人进城,说不定还会闹出更大的动静。
可现在已经晚了。
有人指着她质问道:“她是何人?你们这群走狗不让我们出城,却让外乡的进城。这一个个地都在塔沙安了家,是东驭的朝廷还没死心吗?”
“赶出去!赶出去!”
众人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下一瞬,顾虞的目光中便多出了一抹红色。
那位壮硕的男子被士兵用长矛刺死。
看见士兵滥杀百姓,剩下的人一窝蜂冲上来,想借着人多的优势冲出城门。
顾虞感觉有人在后面推了自己一把,被推进城中后,身后的城门很快关上,刚要踏出城的百姓瞬间被碾成了肉饼,鲜血四溅;城门外惨叫声不绝,连着长矛刺穿血肉的声音一起,传进城中每个人的耳中。
城门已关,那些百姓完全出不去。顾虞趁着这群人还未回过神,慌忙从边缘处的缝隙中逃走。
回头再看时,那里漆黑的只有一丝光亮照进,堪堪只到百姓的脚边。
顾虞站在城中遥望着远方,那里隐隐约约有一堵高大绵延的城墙,也难怪塔沙百姓逃不出去,只能奔向唯一的出口。
从塔沙城出去,便能到神女庙,穿过神女庙便可到达王殿。
顾虞捏了捏腰间的水袋,当即动身往前走。塔沙城中的街道极为宽广,却远没有东驭的街道热闹。
凄凉萧条,只余伶仃乞讨之人,一片王朝末世之象。
其中一位乞丐拉住她的衣角,待她低头望去时又迅速松开,抬头露出那张疤痕遍布的脸,用着苍老浑浊的声音说道:“这位姑娘,神女新生,求您施舍老身一滴圣水罢……”
说完,老乞丐便对着她止不住地磕头。
顾虞从未见过这般景象,转头看向四周,其他乞丐虎视眈眈。她深知若是自己给了这水,他们也会如法炮制,那样的话又是惹了一身麻烦。
可若是不给这水,老乞丐已磕得头破血流……
几番思索之下,顾虞蹲下身,解开自己的水袋,在老乞丐的碗中倒了一点,温声道:“莫再磕了。”
老乞丐向她连连道谢。
顾虞起身便要走,却被一群乞丐拦住了去路。
“果不其然……”
顾虞解下了自己的水袋子,随意地扔给他们。
乞丐们疯狂抢着那个水袋子,争得顾不得自己,有人甚至打了起来。
无人注意顾虞,她便趁此逃跑。
她继续向前走,却听见前方传来丝竹之声,声声入耳,如清泉拍在岩石上的叮咚清响。顾虞循着声源来到一座雕饰繁华的古堡前,偏头向里望去,身着轻纱的舞女轻盈地扭动着腰肢,素手捧起一汪清水,泼在一旁高坐的权贵身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塔沙的普通百姓还在为水源争得头破血流,丧命于此;而塔沙的权贵却把百姓命根子般的东西当作取乐的东西。
实在太荒谬了。
顾虞并非真正的修士,虽然阁主在临行前给了她一张传音符,可她也用不了,这张符在她书中如同一张废纸。
而越往里走,奢靡景象越甚。权贵们钟鸣鼎食,老百姓们滴水难觅,可惜塔沙的权贵们几乎都是修士,凡间的修士本就高人一等,他们这般纸醉金迷,也自然不怕百姓揭竿起义。
顾虞加快脚步,唤了俩马车,坐着马车行至塔沙城最南边。那儿有扇小门,无人把守,从小门处走进去便到了沙漠长廊。
“姑娘,你是去神女庙的么?”下车前,马车夫突然问了一句。
顾虞愣住,随后收敛情绪,面不改色道:“正是。”
马车夫皱眉道:“那儿最近还是别靠近的好,这水断了,贼寇都跑去庙里盗取贡品。姑娘若是碰见了,恐有性命之忧。”
“多谢老伯提醒。”
顾虞也不去神女庙,不过马车夫这么一说,她确实得注意些。毕竟她如今手无寸铁,若是遇上贼寇拦路,根本无力应对。
过了那扇小门,还有一扇门。
这扇门上雕刻着一些图案,涂抹瑰丽岩彩,闪着点点亮泽。画上似乎是一位身着素裳的女子,她低头亲吻着一双大手捧着的婴孩。东君耀目,神女慈悲,圣水如花开在漠海之中,福泽润过每一位塔沙百姓。
门的中间挂着一个圆形的金乌状机关,顾虞试着伸手按下去,门便被缓缓打开,将门内幽深的长廊展现在她面前。
前面似乎没有尽头,顾虞萌生退意,又想着若是今日退了,往后便要如乞儿般流浪。她回头看了眼已然紧闭的小门,叹了一口气,终于迈起脚步往前走。
“神女大人……求您快回来吧!”
“滴雨未见,神女仙逝,君主暴虐。如此可见,塔沙算是走到头了!”
“呜呜呜……我不想死!我要水!我不想死!”
孩童的泣语、修士的无奈、百姓的祈求,这些声音回荡在长廊中,回荡在顾虞的耳边。行路中尽是这些末路者的哀怨,听得多了,她的眼前仿佛也出现了那一张张人脸——
行将就木的老乞丐。
孤注一掷的破城士。
还有——骄奢淫逸的权贵们。
最后,她走过了这道满是怨恨之音的长廊,来到了比塔沙城还要威武气派的塔沙王殿。
王殿前站着一排守城的士兵,城墙上也站了一排,独以见得此地守备森严。王殿的城墙用沙石堆积而成,城墙外几条如丝般的条带延伸着,距离顾虞最近的那条上盛满了清澈的水,任凭风沙如何吹急,此水都不会有一点浑浊。
远望王殿的最高处,那里应该就是塔沙王的居所,位于整个塔沙的中心,也是塔沙的最高处,尽显王权至高无上。
这时,一位身着神女服饰的女子走过来,面带笑意地看着她,道:“久等了,在下是王前侍奉神女,特奉王命前来接引,王在就在王殿里等着姑娘。”
顾虞指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宫殿问:“王殿,是那个吗?”
“正是,姑娘请随我来。”
女子转身,顾虞在她身后,没忍住问道:“为何不在塔沙城外接引?若非有人相助,恐怕我连塔沙城都进不了。”
女子转头温和一笑,却无端让人心底生出一丝寒意,只听她道:“曾经有不少人蒙骗了王,因此王便设下了这个考验。若姑娘是金丹修士,此番考验绝不在话下。”
顾虞一时有些卡壳,编了个谎言掩盖过去:“呃……我是说,这多少有些麻烦,也耽误了不少时辰。”
“王不急的。”
顾虞不再问多,多问多错。
侍奉神女带着她去往王殿,过路时,顾虞瞧见许多身披绯红长袍者,这些人面容沉静,额头上画一道神秘咒文,手中拿着象征雨露与安宁的权杖,其中的宝珠发出的光泽与太阳交相辉映。
侍奉神女解释道:“这些人是塔沙王殿的祭祀,负责占卜和祈雨。原只是负责前者,可姬乐神女仙逝后,祭祀们便多了一个职责。不过这些还只是普通的祭祀,能力并不出众,待会儿进了王殿,你或许会遇到大祭司。”
“大祭司?”
距离王殿还有一段路程,侍奉神女也就接着向她解释:“大祭司是能与王齐肩的大人物,与中原的王朝相比,算得上是朝中的丞相。但与之不同的是,大祭司与王的权力相当,若是大祭司犯下错误,王是没有权力将其杀死的,只能征求塔沙所有人的意愿。若他们同意,大祭司便会在祭台上……领其恩赐。”
“这是掉脑袋的话,姑娘切莫往外说。虽说大祭司性情温和,不会在意他人言语,但若是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神仙也难救。”
再往前走走,顾虞就看见许许多多与身旁这位神女着装一致的人在忙碌着,浣洗、搭建、祈祷,与塔沙城中的乱象不同,这里一派安宁祥和。
身旁的人停顿了会儿,随后又缓慢开口道:“这些是侍奉神女,负责一些低级劳苦的工作,与我这种王前侍奉神女不同,她们若一直是这个身份,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王一面。”
顾虞若有所感地回头,正好瞧见一位侍奉神女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们。见顾虞回头,才慌乱地低下头,继续浣洗衣物。
塔沙城中的百姓连一滴水都见不到,塔沙的权贵用水供自己取乐,王殿中的侍奉神女浣洗衣物的水也是一桶接着一桶,舀水时洒落一半,也不见她们心疼。
塔沙是神权为主,可若是哪天百姓真的反抗起来,王殿里坐着的那些半神,当真能管得了吗?又或者,没了百姓的供奉,神权也会逐渐衰落,直至消亡。
据说人可把上界的仙人供奉得神力经久不衰,可一旦人停止供奉,神也必然会跌落下来。
“几千年前大祭司便与前代塔沙王一同治理塔沙,其修为高深莫测,有人说他的修为可能已是大乘巅峰,算得上是半只脚踏入上界了……哦,到了,前面便是王殿,我来带姑娘上去。”
侍奉神女牵起她的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抬起脚尖轻轻一跃,便跃到了王殿的殿门前,“王殿处设有结界,需得我带你进来。好了,姑娘,快进去,王已经恭候多时了。”
顾虞看向王殿内,那儿上方坐着一个人,他的身旁还有几个侍奉的人。顾虞踏进王殿时,才真正感受到王殿的金碧辉煌。
幼时,阁主曾带她去过东驭的天显殿,她本以为那儿已经算得上是瑶台琼室,可与这儿比起来,还算不上什么。
殿内两侧放着两尊雕像,分别是塔沙的第一代王和那位人人称赞的神女。塔沙新王就坐在前方高台上,翘着一条腿随意地坐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顾虞根本不敢抬头,全程低头看地面。
半晌,只听见台上那位王沉沉开口道:“千机阁就派了你一个小丫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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