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灼心下疑虑重重,暗自派可靠的人去定海打探南荣氏。
清晨天未亮透,他像平常一样,穿戴整齐,乘坐轿撵行至宫门,步行入宫参加早朝,辰时左右下朝,与同僚寒暄几句,出了宫门,乘坐轿撵去阅微楼简单食用茶点,然后去衙门处理公务,途径仁济桥时,不紧不慢正好辰时三刻。
他特意吩咐轿夫放缓速度,走得慢慢悠悠,身边的役卒随身神色如常,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握紧藏于衣衫内的剑鞘。
一切如常,并没有刺客出现。
方星灼暗暗寻思,难道他们换了刺杀的计划?但从衙门到府邸,一整天相安无事,并无异动。
入夜,他把女儿唤来书房,质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方陌南也是满心疑惑,按照计划,他们应该今日在仁济桥上行动,但日落西沉,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后几日,均无事发生,风平浪静,十分太平,一如平常。
“陌南,你当真听到他的刺杀计划了吗?”方星灼问。
“不仅我听到,婧书也听到了,千真万确。”
“婧书那丫头呢,平时不是跟你形影不离吗?”
方陌南也纳闷,这丫头晚餐后便不见人影,因无特殊事情需要她近身侍候,故而也没特意寻她。
方星灼传唤家仆进来,说:“去把婧书叫来书房,说我有事问她。”
好一会儿,婧书才来到书房,给老爷小姐行了礼,低头垂立,等待老爷问话。
“那日你与小姐在一起,你也听到了南荣公子的刺杀计划吗?”
婧书眼里露出深深的迷茫,仿佛完全不懂老爷在说什么,她看看一旁的方陌南,又看看老爷,轻轻问:“老爷说的是哪日?什么刺杀计划?”
方陌南看她眼神迷离,目光飘忽,好像没睡醒似的,便上前摇了摇她的身子,大声说:“婧书,你睡迷糊了?五日前,你我一起尾随南荣释出门,一路跟踪他,听见他在一条僻静小巷与人密谋刺杀父亲的事。”
“小姐,你在说什么,哪有的事?咱们两个什么时候尾随南荣公子了?”
“婧书,你怎么了,失忆了不成?还是你被南荣释威胁恐吓了?”
婧书被她摇晃得脑袋生疼,一脸愁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确实不记得自己曾与小姐尾随南荣公子,更不记得什么刺杀计划。
“婧书,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方星灼神色严肃地说。
婧书被逼问得不知所措,反复记忆回溯后,她肯定地说:“没有,我不记得有这种事。”
方陌南怔住,呆立在原地……
方星灼眼里流露出几分怀疑,对女儿说:“陌南,你是不是对南荣释误会太深,就算他对你有越礼之处,也是出于……”
“爹,我是你养大的,我是空口白牙诬陷他人的人吗?”
正说着,书房的门响了,南荣释走了进来,向父女两个行礼。他的眼神清澈坚定,目光坦荡真诚。
“义父大人,我来找你交还兵书,行至门口,听到你们的谈话。我南荣释虽然不算英雄好汉,但行事光明磊落,襟怀坦白,绝不会暗害他人,再说我与方家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您?”
一席话把方星灼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南荣释,我亲耳听到你的刺杀计划,一字一句听得真真切切,你伪装成仁,拿腔作势,究竟有何目的?”方陌南径直走到他的身前,拽住他结实的手臂,大声质问。
“方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的礼仪廉耻呢?”南荣释压低了嗓音,含笑反问她。
方陌南慌忙松开他的手臂,憋了一肚子火,气得脸都绿了。
“方小姐,我知道自己分寸不当,做了越礼的事,你对我厌之入骨,但我从始至终,并无恶意,只是出于救人之心,绝无轻薄之意,你可以误会我、排斥我,但你恶语伤人,诬陷我图谋不轨,要加害义父大人,确实过分了,辜负我一片赤诚之心。”
“你……”
“义父大人,若我在此横生枝节,惹得小姐不痛快,明日我便告辞。”
“释儿……”方星灼左右为难,想要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南荣大哥……”方陌北走进书房,面露内疚之色,让几次三番搭救自己性命的结拜大哥处于如此尴尬难堪的境地,纯良和善的他感到十分羞愧。
“我们都很喜欢你,真的,这里头一定有误会,日子久了,彼此慢慢磨合,总有冰释的一天。”
“哥哥,你也信他的鬼话?”方陌南气急败坏,急得直跺脚,说:“我的耳朵又不聋,我就是听到了啊。”
“小姐烧炭中毒,毒虽已解,但毒入脑髓,造成损伤,诱发精神状态异常,也是有的。比如,臆症。”南荣释平静地说。
所谓臆症,便是臆想症、幻想症。他的意思很清楚,方陌南烧炭中毒,毒坏了脑子,出现了幻听幻想。
方陌南竟无力辩驳,大夫走时交待了中毒的后遗症,其中确有臆想症,一段时间后可自行消失。她最近确实失眠多梦、头痛神迷,有时会出现幻听,但她知道,刺杀计划绝对不是幻听。
“此事到此为止,你与陌北有缘,结为兄弟,不要为此生了嫌隙,彼此生分了。”方星灼拍拍南荣释的肩膀,说道。
“爹……”
“我说了,到此为止,不许再提。”方星灼加重了语气。
方陌南憋着气,默默走回闺阁。婧书看小姐脸色不好,知道自己回错了话,怕小姐责备,低着头惴惴不安。
“婧书,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真不记得,没说谎。”
方陌南思虑片刻,叹气说:“你怕是着了南荣释的道儿了。你今天晚饭以后,去了哪里?”
“小姐不是在庭院里栽培了月见草吗?它只有黄昏后开花,我把花朵采摘下来,收集起来当药材。”
“对,这是你最近每天都做的事,熟悉你的人,便会知道。走,咱们去花圃看看。”
夜色下的月见草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它的花语是默默的爱,一如方陌南对哥哥潜藏的爱意,所以她喜欢月见草。
方陌南仔细观察种植的月见草,隐隐闻到一股味道,闻久了鼻腔麻酥酥的。
“婧书,你从花圃出来,有没有出现异常反应,比如精神倦怠,嗜睡犯困?”
“嗯,好像是,管家找我时,我还在睡觉。”
南荣释一定在月见草上喷洒了某种药物,损害了婧书的记忆力,副作用便是困倦乏力。婧书一觉醒来,一些偶发事件的片段便记不起来了,比如偶然间偷听到的刺杀计划。
南荣释果然步步为营,诱她入局,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出现了臆想症,她的话不可信,从而对他放松警惕。后面他一定还有更可怕的阴谋。
她走回房间时,看到南荣释站在亭台里,手持长笛,轻轻吹奏。悠扬的笛声穿透寂静的夜空,曲调婉转千回,仿佛在诉说一个遥远而忧伤的故事。
方陌南默默走进亭子。南荣释停止了吹奏,转身看着她。月色如水,柔美的夜光笼罩着她,她美得像从天而降的仙女,眼若流波,香腮胜雪,清丽脱俗,灵气逼人。
南荣释专注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他的表情沉醉投入,眼中却没有一丝光芒,瞳仁被黑暗笼罩。一阵晚风吹来,他缓过神来,神色忧郁凝重,缓缓别过头,低头看着地面。
这人又在演哪一出?方陌南实在看不透他。
“南荣大哥好雅致,夜深人静,独自吹笛。”
“更深露重,昏暗难行,为兄担心小姐迷途不知返,特意在此等候,用笛声引导方向。”
“只怕小妹听了你的笛声,更加迷失方向,走上更偏的路。”方陌南浅浅行礼,冷冷回答,转身离开。
“陌南……”
她第一次听他唤自己的闺名,不由驻足,回头望着他。
“你太过聪慧,往往不是好事。”
“算不上聪慧,只是不得已思虑得多一些,父母兄长皆是良善赤诚之人,面对所信之人,毫无戒心,仁心以待,但人心莫测,不得不防,小妹只能时刻保持警惕,不敢放松。”
“人心难测,是啊,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他幽幽重复着,用复杂的目光盯着她,问:“在你心里,便认定我是坏人吗?”
“你难道不是吗?”
“你也说人心莫测,不是非黑即白,孰是孰非,也不能随便评判。我只想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经历了苦难,便一定要舍弃善良吗?也许我长于温室,未经风雨,确实无法体会大哥所言。小妹自小喜爱朝阳花,此花一心向阳,一生向暖,待清风徐来,花苞绽放得格外美丽。”
南荣释轻轻一笑,俊美无比的笑容却如瑟瑟秋风横扫枯叶,透着深深的悲凉萧瑟,颓败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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