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这几日落了雪,一场比一场来得急迫。漫漫的大雪点染了红墙黛瓦,琼花纷飞,却惹得万物都肃静起来。
镜湖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上面铺满雪花,连带着那一片梧桐林都瞧不出模样了。风雪中的亭台楼阁早已不见踪影,独留一丝空旷在湖面上。寒风肆掠,地上的雪沫都被悬在中央。
小木屋中此时正从烟囱中冒着烟,飘入空中,与那白的发冷的物体不同,却更显人烟气。
卫老正坐在摇椅上靠在火炉旁边休憩着,这冬日天还是暖暖和和地待在屋中最让人舒畅。
小童走进来看他闭着眼也没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在炉中填了些炭火,火烧的裂,屋中自是暖烘烘的。
他刚刚出去,将门闭得紧了些,以免冷风吹进去。一抬眼便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往这边走来,只是雪大,积雪厚,走一步都有些费劲,那人走的缓,小童便也没去别处,静静地站在围栏口等着。
阮修竹穿着白裘大氅,上面早已落满了雪,摸着都有些湿了,小童看他走了过来便鞠了鞠身。帮他将竹门打开。
“老师呢?”
他拍着身上的雪,连带着跺了跺脚,企图让脚面干净些。
小童指了指屋内,说罢便带着他进去了。
卫老睡着浅,门吱呀一声,他以为来人是小童,也没睁眼,只是说道:“屋中暖和,这会不必再加炭了。”
阮修竹笑了笑,将手中的衣服递给了小童,随后鞠了一躬道:“老师,是我。”
卫老这才睁开眼,他要坐起来,阮修竹走过去将他扶起。卫老问道:“你怎会来,今日学堂没课么?”
阮修竹恭敬道:“近两日雪太过于厚,出行不便,依着这风寒也有些重,便给学生们放了几日的假,待稍微回暖再教课。”
卫老念道:“也好。”“不过今日下得这般大,你过来可是有事?”
阮修竹站在他身旁道:“学生就是想来探望一下老师。”
卫老轻轻一笑,指了指椅子道:“坐。”
看他坐下卫老便开口道:“怕不只是如此吧。”
阮修竹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将瓷杯中添了茶,稍后递给卫老道:“老师喝茶。”
看他接过阮修竹这才说道:“一月前,曾有人托皇后娘娘叫学生给您带些东西,一直都未曾顾上,今日学生给您带过来了。”
“哦?老夫这闲闲淡淡多少年日了,倒还第一次听有人给我带东西。”说罢卫老笑着摇了摇头。
阮修竹将包袱放在桌旁,小心地取开,里面是一屉糕点还有一壶酒,另外还有些用黄皮纸包的…
卫老定睛一看竟是些药,那笼屉下面还有一封折了角的信。
阮修竹看着他道:“这是望月楼的点心,是平日里老师喜欢吃的口味,还有这酒,也是私藏的桂花酿…”
卫老抬起了手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他已经知道了。
熟知他各种习惯,如此煞费苦心的,除了那丫头,他找不出别人了。
阮修竹便不再说,只是默默在一旁看着。
卫老抬手将里面的那封信取了出来,他剥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看了起来,付熙玥并未说几句话,只是嘱咐他养好身子,其余也没再提。不过她不说卫老自然也是明白的。
他口中喃喃道:“这丫头瞎操的什么心,还非得托这些。”说着说着嘴角却是不自觉地扬起。
接着他靠在摇椅上对着阮修竹说道:“要问什么便问吧。”
阮修竹颔首笑了笑道:“老师知道学生要问什么?”
“**不离十吧,你是想问这丫头?”
阮修竹应道:“果然何事都逃不过老师的法眼。”
卫老顿了顿,声音好似从前传来:“她确是老夫收的徒儿。不过未曾有拜师,未曾有名头。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久了~久了~”
“学生在老师这求学多年,倒是连一次都未曾遇上过。”
卫老开口道:“她整日神出鬼没的,你自是见不上。这丫头同别人不一样,当年阴差阳错,我教了她,可是老夫究竟能否担得起这教导之责,难说啊…”他眼眸有些松弛,脸周围都布满了皱纹,头上也早已生出华发,看似好像有些苍凉。
阮修竹开口劝慰道:“小师妹聪慧,身上又负有大义,老师的教导自然是少不了的。”
卫老摇了摇头,似是想起什么,他缓缓道:“你不了解她。”
“罢了罢了,说这些作何?这几日京中可是有消息?”
阮修竹道:“一切如常,无甚其他,老师也莫要担忧。”
卫老眼中一闪,嘴中犟道:“老夫可没有担忧,只是操心操心国之大事。”
阮修竹笑道:“是是是,学生知道,是学生担忧师妹。”
“她此次前去虽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可景贤王的脾气连他至亲之人都未曾摸得清,也不知她能否应对。”
卫老慢慢拉长语调道:“可别小瞧了她,再说有良人在跟前,自是…能应对哦…”说罢闭上了眼睛。
随着他的话,屋外的雪也慢慢在北风下拉长,也不知飘向了何处,只能瞧见那大片的雪花融在了一处,将那锋利的棱角削去了半点,却意外地拼凑出错乱的图案。天地都在这片雪白中连轴转,远处的雪狐飞奔去了天山的尽头。
过了几日,侧王妃的身子也好些了,西院便忙着收拾东西。
侧王妃的脸上倒见红晕,只是那身子还是轻飘飘的,她从床上下来,做到了梳妆台前,打开那尘封已久的梳妆匣,上面早已落了一层灰。
她拿着手绢慢慢擦拭着,待擦的干净她才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罗列着一行首饰。
在一群金银珠宝中有一只梅花骨钗格外显眼。
侧王妃抬起那只瘦的依稀可见血脉的手,轻轻地将它拿起来,放在手中上面的梅骨雕刻地极为精细,上面嵌着的那只梅花红的娇艳。
侧王妃看着它笑着,一旁的侍女小心地问道:“侧王妃可是要戴这支珠钗。”
侧王妃这才将它放下道:“不必,我只是随便看看,将这个放在箱子里吧。”
“是!”侍女接过她手中的钗子。
这时佑彦走了进来看着空空的屋子,心里感怀,他走到侧王妃跟前。
侧王妃从铜镜中看到了他稚嫩的脸,只是此时尤为地不开心。
她转过身拉着他冰冷的手温切道:“彦儿,我走后你定要好好温书,莫要再淘气惹得先生...还有你父亲...生气了。”
“娘——彦儿就不能陪着您一块去么,为何非得留在这府邸中。”孩童的声音中带着不舍,却又格外倔强。
侧王妃摇了摇头,眼神却坚毅起来道:“不可,你是王府的少爷,肩负着王府的使命,抛开其他不说,你未来定是成大事之人,怎可现在忧于懈怠。况且...你父亲和王妃都在,他们会教好你的。彦儿,你不可任性。”
小孩盯着面前妇人的眼眸,犹如一汪清水般平静。他紧凑着眉头,似是不懂。
侧王妃嘴角挤出一抹笑,轻轻地摸着他的头道:“彦儿乖,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娘还要嘱咐你件事,王妃她...待我们有恩,你...定要好好孝顺。”
这下佑彦急了,他开口道:“为何?她明明想将你赶出府,那日我明明都听见了。”
“彦儿!咳——咳咳——”侧王妃有些气,却只是轻唤一声便咳个不停。
佑彦急忙拍着她的背道:“我知道了娘,您别气。”
侍女们又忙了半会才将侧王妃的咳止住,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也该走了。
高阳殿中景贤王正看着面前的折子入了神。
管家走进来,他也没发现,管家关切道:“王爷,侧王妃该启程了,您不去送送么?小少爷还在呢。”
景贤王这才回过神来,低沉着声音开口道:“不必了,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去送便好。”
管家看向他是手中,才发现他的折子拿反了,他小心提醒道:“王爷,折子…反了。”
景贤王心烦地将它合上,随后道:“退下吧。”
管家走到外面才轻轻叹了口气,嘴中还喃喃道:“何必跟自己置气。”
侧王妃披着斗篷从府门中走了出来,看着外面形形色色的人群,笑了笑。
管家走到她身侧行礼道:“侧王妃,王爷这会还在处理政务,便让老奴来送送您。”
侧王妃应道:“无妨,多谢温叔,这些年承蒙您照顾,还请受我一礼。”
竟是最周全的礼数。
管家立马拦住道:“这可使不得,照顾府上乃是职责,侧王妃实在太客气了。”
侧王妃便笑着颔了颔首,随后将佑彦的手交到他手中,说道:“佑彦调皮,还请温叔多费心了。”
“那是自然”
侧王妃冲着佑彦笑了笑便松开了手,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如今也算是了无牵挂,孑然一身了。
那周身瘦的如蒲柳之姿,佑彦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湿了眼眶。
她正要踏上马车,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走的如此急切,都不道个别么?”
王妃从台阶上下来,看着她。
侧王妃回过头,她竟没想到她也会来。她勾起苍白的嘴唇,笑道:“王妃安好,今日天寒,怎得出来了。”
王妃漫不经心道:“这不是亲眼看着你走么,免得你又反悔。”嘴上竟是丝毫不饶人的架势。
侧王妃看着她道:“王妃放心,定无怨无悔。”
说完她向前一步,轻轻握着王妃的手,缓缓开口道:“多谢王妃。”
“谢什么?我自问可没做过能让你言谢之事,你可莫要给我扣帽子。”王妃别过眼,可却偷偷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手寒凉,明明带着暖袖,可无济于事。
“妾所说…王妃知道的。”
说完王妃看向她的眼眸,清亮地犹如清山上一尘不染的甘泉,就像第一次见她一样。
王妃垂下头,拍了拍她的手道:“保重!”
马车驶过街道,驶过湖边,侧王妃再没有撩起车帘,不见也便不会想了。
景贤王府的高台上站着一抹被寒风吹着的身姿,静静地看着马车行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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