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回南还没吃饭,唐宁说可以陪着他再吃一点,于是两个人开着车往餐厅去。
“他们家的汤不错,你再喝点。”
“这个也不错,你尝尝。”
说是陪沈回南吃饭,结果沈回南更照顾唐宁,给唐宁夹了很多。
“好了好了,吃不完啦。”唐宁哭笑不得,“你多吃一点。”
两个人相处已经完全不尴尬了,不是最开始唐宁做什么都神经紧绷的阶段了,可以慢慢享受这片刻的安宁,餐厅位于29楼,从落地窗望过去,城市的夜景很美,唐宁吃了几筷子就开始欣赏远处的夜色。
“所以,为什么今天不高兴?”
峰回路转,沈回南放下筷子,语气平静,漫不经心地问出这么一句,唐宁顿时愣住了。
一整个晚上,她从来没有表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甚至还会和沈回南开玩笑,自认为已经瞒得很好,却没想到早就被沈回南看出来了。
她低头不语,只是捏紧了衣服的下摆。
唐宁不说话,沈回南也不催,空气安静到极致。
终于,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唐宁脸上滑落,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落在衣服上,晕染成大小不一暗点,沈回南脸上罕见地慌了神。
他只是察觉唐宁今晚心事重重,虽然努力扬起嘴角,却总是无意之中放空自己,只是想可能遇到什么烦心事,不曾想竟然会这么伤心。
他坐到唐宁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住,声音忍不住一再放轻。
“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这么纤弱的身躯在怀里颤抖,沈回南只剩下满心的怜惜和愤怒。
从前孙旭说他心太冷,不懂得爱人,他不以为意,冷心又怎样,可自从遇到唐宁,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不会爱人,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让他犹豫、忍耐又无可奈何的人。
一向手段层出不穷的他也只会轻轻拍着唐宁的背,不知道该怎么做。
唐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情绪失控,可能还压抑的次数太多,再也掩藏不住。
一开始她只觉得愤怒,气到手都在抖,不知道为什么慕云诗要这么对待自己,再然后就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心。
说实话,在唐宁小时候,还算是家庭美满,至少在唐宁看来。
父亲虽然总是很忙,可还是会和母亲一起带着自己和唐琳去游乐场,对于自己的成长,他们也参与了许多,生病的时候耐心照顾自己,顽皮的时候教导自己。
虽然没有做到每时每刻的陪伴,但在唐宁看来,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可是突然有一天,自己发现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父母的婚姻名存实亡,母亲的爱排在利益后面,只有自己一个人傻傻地蒙在鼓里,失望吗?更多是心伤。
她把自己深深埋在沈回南怀抱里,再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唐宁这个人生怕麻烦别人,连哭都是悄无声息的,默默小声抽泣,听得让人心碎,沈回南收紧双臂,手不住的在她背上安慰着。
她并没有放任自己哭多久,性格一向如此,生气不会发很大脾气,高兴也会有意克制自己,何况这种崩溃的哭泣,几分钟后,她就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止住了抽泣。
只是沈回南的衬衫算是毁了,泪水和鼻涕全蹭在上面,她后知后觉,很不好意思,悄悄用纸巾帮他擦着。
沈回南倒是不怎么在意,还用袖子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好些了吗?”他没见过像唐宁这么懂事的人,连伤心的情绪都在克制,懂事得让人心疼,一个人情绪表达起来都小心翼翼的。
虽然餐厅里的人寥寥无几,唐宁总觉得刚刚自己太丢脸了,着急离开,扯扯他的袖子低声催促他,“没关系了,我们走吧。”
他若有所思,突然问道,“要去我家看看吗?可能有点远。”
什么意思,他家不就在楼上吗?不远啊。
等坐上车,上了高速,唐宁才知道他的意思,不是他现在住的地方。
唐宁隐隐有了猜测,应该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她又好奇又期待,对于过去,他很少主动提及,这是第一次踏进他空白的过去。
**
沈回南带她去的地方车子在开不进去,只能下车步行过去,穿过楼间距很窄的一栋栋居民楼,唐宁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
压抑、潮冷,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仿佛是蕴含着无数危险,要是唐宁一个人,一定没有勇气来到这里。
路灯昏暗,幸好脚下的路还算平稳,只是有的地砖已经碎了,看上去也无人管理。
“小心点。”沈回南帮她打着手机的灯照明,地上有污水,看不清楚的话很容易踩到。
“沈玉玲还没花完钱的时候,不在这边住的,只是她用钱快,后来被迫搬到这里的。”他边走边解释,领着她走到深处一栋小楼房。
唐宁第一次见没有电梯的房子,楼道里只是简单的用水泥铺了地,灰尘飞扬,没有人打扫的样子,台阶很陡,唐宁踩着的时候心惊胆战的。
走到三楼,沈回南从角落一个花盆后面里掏出钥匙,锁芯有些生锈,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唐宁跟在后面,小心翼翼迈进去。
里面没有想象的那么脏乱,其实还好,墙面只是简单刷了白漆,不过年久失修,显得很是斑驳,屋子里没有几件正经的家具,连餐桌都是一个很简易的折叠式的、像外面小吃摊的那种。
凳子只有一个,还和桌子高度不匹配,更不用说冰箱空调这种家电,只有一个掉了壳的绿色电扇。
唐宁好奇地进了卧室,没有很小,但是只有一张很小的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靠近床边有个白色的小梳妆台,很旧,上面的漆已经掉完了,被当作书桌使用,上面堆着各种教材练习册,沈回南学生时代应该就在这里完成作业的吧。
“啊,高中的课本,已经好多年了。”唐宁翻了翻。
书本的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还很清晰,批注很多,可见主人的用心程度,“你的字写的很好看诶。”
是真的,大气又飘逸,让人看着很舒心。
唐宁感叹着,随手拿起一本数学教材,从里面掉出了一张试卷,“不好意思。”唐宁急忙捡起来。
“148!你数学这么好吗?”几乎是满分了,这还是高二期中时候的卷子,题目已经很难了。
“不记得了。”沈回南接过来左右看了看,没什么印象了,他那时候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成绩反而不是很留意。
听到这话,唐宁心里却更难过了,当年沈回南是真的很想读下去吧,他已经做到自己最好了,即便没有买教辅资料的机会,只能一遍遍读着课本,即便已经考出最好的成绩,还是不得不放弃学业,这种希望破灭的感觉,唐宁无法想象。
“怎么这副表情。”沈回南笑着掐唐宁的脸颊,“不是来卖惨的。”
说到这里他又语气一转,“如果宁宁心疼我的话,可以亲我一下吗?”
这个人,两句话说完就开始不正经!
“这是当时沈玉玲住的房间。”沈回南带着唐宁去了隔壁那间,这间比沈回南这里好很多,床很大,有表有镜子,还有衣柜,保暖措施也比沈回南那个屋子好。
“她当时病的很重,就躺在这张床上。”
沈回南的声音平缓,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但对我还是没什么好脸色,骂我没用,不能得到秦毅的青睐,害的她到这种境地。”
唐宁握住他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沈回南笑着回握住,“我没事,只是觉得她可怜又可笑。”
想起那个女人瘦到皮包骨还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他生不出什么怜悯的心。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会有各种各样复杂的人、复杂的事,不合理但就是会存在。”
就像临死前还残留幻想的沈玉玲,他无法理解这个人,只能接受。
唐宁沉默不语,最后才低声说道,“只是接受不了,明明也有过温情的时刻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我不清楚。”沈回南很坦诚的回答,看着唐宁,“只是人都是多面性的,接受或许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他不想让唐宁学会不甘、怨恨或者执念,那些都太累了,浓厚的负面情绪会一点一点蚕食整个人的精神,只看好的一面,接纳自己改变不了的部分,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至少自己会开心一些。
“沈回南。”唐宁闷闷地叫了他一声。
“嗯?”
“长大一点都不快乐。”才发现生活中有那么多让人不甘心的事,让自己痛苦又困惑,找不到出口的方向。
“嗯。”他声音放得很轻,“可是长大能遇见你,我觉得很开心。”
他小的时候因为力量渺小,总是处于一个被动的位置,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混沌之中,成年以后,有能力做想做的事,守护想要珍惜的人,他倒是觉得成长也还不错。
这次轮到唐宁不说话了,她低下头,悄悄地把手握得更紧。
暗黄的灯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影子却交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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