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粗哑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别走,看我写完今天的日记。”
正缩着肩膀想要偷溜的年轻人见被发现了无奈的直起腰身,“日记都是写给自己看的,哪有像您这样专门让人候着。”
“我为什么写日记你心里没点数?祖宗马上要醒了,你又是个靠不住的,我不写点东西,日后你拿什么照顾祖宗。”老者恨铁不成钢揪着年轻人的耳朵进了书房。
老者坐在位置上,拿出厚厚的边缘都是用线缝在一起的一沓纸,翻开扉页,再一一往后翻上面有的是毛笔书写的字,有的是钢笔,后面才是铅字笔的痕迹。
年轻人坐在他对面,脸上百无聊赖。
距上一次跟师父送祖宗前往百象门已是八十年前,那时年龄尚小只记得祖宗容颜极盛,风光霁月……都是假象祖宗可是个让人头疼的存在,他是长辈,我也不好多说,总之自那一别,没曾想这一觉祖宗睡得太久,以致师父没能见到祖宗最后一面甚是遗憾,好在我能见到,唉,心情复杂。
时隔多年,祖宗终于再次醒来,只是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也不知祖宗能否对现世适应良好,毕竟就连我自己也都对网络还不能应用自如。
祖宗可是个老物件,就算不适应,那也是价值倾城的存在,徒曾曾孙不孝没能将祖宗这一脉发扬光大,实乃有愧,看在徒曾曾孙白发苍苍,命不久矣的份上,还望祖宗多多担待。
漾历二九**年四月二十二日,阴雨绵绵
唐时
唐时把写完的日记交到年轻人手里,“好好收着,日后遇到应付不了的事就翻开看看。”
年轻人接过书的手一滞,差点儿把自己师父老人家珍视的日记本给摔在地上,“知道了。”
面上敷衍,心里极尽嘀咕:真遇事靠一本日记就能度过?要不是我知道内容,还真信了师父的胡话,日记大多数记的都是些絮絮叨叨的臭屁,还经常说祖宗是值钱的老物件,总之没多大用处。
虽然无用,但师父老人家极为珍视,身为徒弟也只能一视同仁。
唐时撑开雨伞立于屋檐,对着屋里喊道:“该走了,上山的路比较远,别让我睡久了的祖宗久等。”
“……这就来。”说实话,有点担心自家嘴上没个把门的师父会被祖宗打。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梁姝瑜睁开眼睛,四周寂寥无声,他这一觉醒来,忘却了好多事,地上泥泞,应是刚刚下过雨。
树影摇曳,风声、沙沙声接踵而至,没有灯光照明的树林,隐隐有绿光闪烁。
“唉,都轮回十次了也没见你有什么长进,是我教子无方啊。”
脑海里响起一道稚嫩的女童的声音。
突兀的声音没让梁姝瑜感觉陌生和奇怪,相反,好像还缺了一些什么,脑海里清静不少。
梁姝瑜闭上眼睛,顷刻间周围的渗人模样换了个样,纯白的一片扰得人烦躁依旧。
突然他睁开眼睛,不远处有人正往他的方向走来。
“是来接你的人,我猜应该是当年那个小胖子。”女童说。
他虽是没了记忆,但残留的习惯让他很是依赖身体内无形的似黑雾状的女童。
不一会儿一束光打在他身上,梁姝瑜伸手遮住眼睛,没多久那束光又移开到一旁。
“师父,你不会记错山头了吧,前面就一个小孩,哪来的祖宗?”年轻人说。
“小孩?”唐时眯起眼睛笑呵,“是他没错了。”
“啊?不是吧?”年轻人不可置信。
唐时一巴掌拍向年轻人的背,“不可对祖宗无礼,别看祖宗现在是小孩子,一会儿就和你一般大了,等到再次沉睡模样都不带改的。”
“怪不得不死不灭呢,还真玄乎。”年轻人小声嘀咕。
梁姝瑜的耳朵特别好使,老者和年轻人的话一字不落的全听了个遍,和女童说的大差不差,确实是来接自己的人,看样子还是很了解他的人。
三人双双对视,谁也没动。“祖宗又睡傻啦,我是你徒曾曾孙啊。”唐时开口,而后又指着一旁的年轻人补充道:“这是你徒曾曾曾孙,我收的徒弟。”
“……”
我该张口?喊这个说我睡傻了的老头徒曾曾孙?
再三思量梁姝瑜选择上下打量他一番而后偏开头闭口不言。
唐时也不甚在意,继续自言自语:“我师父一直盼着接祖宗回家,如今他没赶上,我赶上了,也算是圆了师父遗憾一场。”
“楚秋啊,你祖宗每次醒来都会忘记很多东西,只是看着呆傻,过段时间就没那么傻了。”
被点名的周楚秋下意识看了梁姝瑜一眼,恰好四目相对,他勉力挤出个笑容,僵硬着身子扯了扯师父的衣袖,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不听劝,还总一意孤行,絮絮叨叨个没完。
最后还是梁姝瑜出声打断,“回去。”
声音清冷,与仙童外表极为不符。
周楚秋走在最后面抹了把虚汗:也不知师公是怎么忍受师父的,刚刚差一点儿还以为祖宗要动手了呢。
没走几步,中间的梁姝瑜因宽大的长衫一跤跌倒在地,半边身子都沾染了泥巴。
梁姝瑜气鼓鼓的爬起来,撩起长衫,下一步又因裤脚绊倒在地。
“祖宗你没事吧?”唐时关心的声音及时响起。
梁姝瑜:“……”
周楚秋:“……”师父您老人家要不要收敛一下笑声,没看见祖宗都想打人了。
唐时似有感应,手作拳状抵在唇边,“楚秋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背着祖宗下山。”
“是我考虑不周。”周楚秋蹲在梁姝瑜跟前,示意祖宗上背。
梁姝瑜低头看了眼脏兮兮的自己,又瞥了一眼蹲在眼前干净的大冰块,毫不犹豫,小手在周楚秋衣角上简单擦了几下随后直接趴在了对方的背上。
下了山,三人站在公路的一旁等待出租车。关于原木山邪门的传闻很多,说是原木山每隔几十年都会产生一次吃人的黑雾,那一天山上山下的树都被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清真伪。以至于鲜少有人有车路过,巧的是,恰好有一辆车接了他们的单。
司机没想过接有关原木山的单,奈何客人出手实在大方,一趟抵他好几天的单,一时财迷心窍没控制住手,就这样哆嗦着开往原木山。
顺利接到了人,司机松下一口气,看梁姝瑜满身泥巴还特意拿了三条大毛巾,一条垫在座位上,两条分别递给梁姝瑜和周楚秋擦污秽。
三人为什么出现在原木山,小孩又为什么穿着不合身的奇装异服,司机统统忽略,一点儿也不提。
只是路边的影影绰绰实在让人心里发毛,司机忍不住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们怎么想着到原木山的?这地方有点邪门,很少有司机愿意接单。”
周楚秋话少,祖宗不愿开口,唐时只好出面答道:“接人。”
司机沉默一瞬,但嘴比他脑子快,“接到了?”
唐时笑而不语,过了半晌才说:“我已经接到祖宗了。”
司机立马收回看向后视镜的视线,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那就好,那就好。”
原木山果真邪门,连带后座的三人也一个赛一个的古怪。
不是司机好奇,而是纯属控制不住眼睛往后视镜里瞧,然后他就看见最右边的小孩似乎长高了不少,前一秒还四五岁的样子,再一看都已经十一二岁了!
恰好若有所感的梁姝瑜也抬头对上了后视镜,意味不明的眼神,阴森的微笑红唇。
猛地收回视线,司机吞了口唾沫,手指紧抓方向盘,脚底踩死油门,一路上就差飞起来了,本来一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半个小时之内到了芙蓉府。
“我说的没错吧,那个人就是在看你。”女童笑闹。
“真胆小。”梁姝瑜心里默念回复。
芙蓉府在盛华曾也红极一时,是万金难买的别墅区,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盛华便退出了竞争,无他,世界发展太快,是变还是不变就在一念之间,因为没跟上步伐,盛华也就落了伍,芙蓉府也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存在。
司机梗着脖子,目不斜视,问道:“是在这里下车?”
“不,去南门。”唐时回答。
“……好嘞。”
车稳稳当当停下,老者下了车,转了一圈给祖宗拉开车门。
司机随意扭个头,就看见先前的小孩已经俨然和旁边的青年一般高!
倏忽转回头,司机定了定心神,二话不说点火脚踩油门飞快冲了出去。
周楚秋努努嘴,最后什么也没说,他其实是想提醒司机车门还没关上,但他就是用吼的,司机也不一定听见。
“祖宗你长太快吓到人家了。”唐时在梁姝瑜耳边絮絮叨叨。
“老人家够老了,你收着点。”女童嘱咐道。
刚想呵斥老人闭嘴的梁姝瑜立马转了个弯:“这事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想被唠叨,只能接着道:“你们搬家了?”
被这一打岔,唐时也没再絮絮叨叨,“是啊,当初师父说,这里日后必定非富即贵,索性在盛华的芙蓉府买了房。”
“他的眼光一向没有准头。”女童说。
梁姝瑜重复了女童的话。
现在的芙蓉府贵是贵,但萧条也是真的萧条。
女童至今也想不明白,她喊梁姝瑜收的徒弟好歹算个正常人,怎么从徒弟的徒弟开始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
“祖宗上一次见您,我也还穿着开裆裤,这次见面,好多都不一样了,但有一样没变。”唐时笑呵呵道。
“什么不一样?”梁姝瑜随口应付。
周楚秋站在旁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没曾想……
“一直是最贵的那个。”
唐时没辜负周楚秋的猜测,大咧咧的说出了本该成为秘密的日记本上面的话。
“……”总有种手痒痒的感觉。
碍于女童的面子,梁姝瑜不好与他算账,“我累了。”
唐时总算没有再说出一些惊涛骇浪的话,领着梁姝瑜进了南门。
正要踏上别墅的台阶时,梁姝瑜停住了脚。
“不能进屋!”女童急忙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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