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天色晚凉,回屋歇息吧。”沈嬷嬷拿着一件白色大氅,披在云岫国长公主墨荧惑身上。这件大氅,披在刚加冠的长公主身上,略显大了。
不过,墨荧惑很喜欢这种感觉,太合身,总让她有种又有什么东西即将要逝去的恍惚。
沈嬷嬷惆怅地看着面前的长公主,五官清秀,眉目似画,皇室之女初长成。
只是,这沉重的大氅,好像在冥冥中暗示,那还未真正长硬的肩上,要挑起很多很多东西。
沈嬷嬷无声地叹了口气。
“嬷嬷,你说,那边到底有什么,父皇总是要在夜里一直看。”长公主指着左上方的星空,在问,却更像在自言自语。
“兴许,那边的星星亮些,好看些。”沈嬷嬷慈眉善目。
“可倘若那里星汉灿烂,下着细雨的夜晚,还能瞧见什么吗?”
墨荧惑静静地抬眸看着,时间静静地流逝,没有人说话。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相似的感觉,如果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人的背后,站过许久许久,最后成了习惯,兴许会明白他沉默中竭力隐藏的情感。
孤独。无助。恐惧。
还有。等待。希望。
墨荧惑将大氅褪下,沈嬷嬷急忙接过手。清风徐徐,衣袂飘飘,星河浩浩,人心惶惶。
墨荧惑转身,进屋。
沈嬷嬷看着长公主终于安分地躺到了床上歇息,不住松了口气,翼翼小心地阖上了房门。借着渐渐关起的门缝,沈嬷嬷有意无意又瞥见了公主殿下放在床头的一把银色小刀。
银色小刀澄澈透明,轻灵锋利,名唤长庚。
见长庚,天下康宁【1】。银刀,是父皇赠与她的生成之礼,父皇赐名:长庚。
墨荧惑出生时候,天上有荧荧火光,有大臣言这是不祥之兆。父皇诛了那些大臣九族,从此无人敢多言一句。
“惑儿,父皇为你取名荧惑,是因为你是云岫国的希望。你可知,荧惑还有别的意思。父皇要你无论处于何种困境、绝境,都要谨记:真理诞生于荧惑之境,不要害怕颠覆固有思维,只要保持直面迷茫的勇气,一切便不可怕。”
“惑儿,荧惑还有另外一个意思,父皇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往后,你会懂的。”
“惑儿,不要管别人说什么,荧惑守心,长庚伴月,都是一样的。”
沈嬷嬷的心隐隐作痛了下,门缝慢慢消失,她轻轻叹了口气,默默感叹。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殿下便都要握着这把削铁如泥的小刀才能入睡,那银刀,冰凉似雪,握在手心,不冷寒吗?唉,不过,慢慢好了,现在殿下虽整天带着,夜晚歇息只是把刀藏在床头,总算不会寒着手了。
“严守,切记不可离开房门半步。”沈嬷嬷严肃地对着守在长公主殿下门口的两名侍卫叮嘱道。
侍卫:“是!”
黑夜,太黑了,无边无际。墨荧惑慢慢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悬浮在一片死寂中,她轻轻点了一下脚,整个人便如柳絮般,漫无目的地轻轻飞旋着。四周都是暗的,可是,她可以看到自己的手脚,乌黑的发丝,还有一身蚕丝里衣。
墨荧惑抬眸望向四周,竟是有好多星星,那么远,却又那么近。
手可摘星辰【2】……她心里闪过这么一句诗,不觉伸出手去。什么都没抓到,意料之中。
墨荧惑就静静地悬浮在苍茫之中,她薄唇轻启想发出声音,可是四周静寂得可怕,除了安静,连风动的声音都没有。
墨荧惑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或许,这就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3】,这便是置身于浩浩银汉的感觉吧!
太冷清,太孤独了……
忽然,她看到一个宽厚沉稳的背影,玄衣下一身月白,惶恐局促,几不可闻的低吟回荡在孤寂中,炽热地在年少的墨荧惑双耳旁隐隐焚烧。
她咽了一口津液,缓慢由咽喉滑入喉咙,生怕发出丁点声响,惊吓到二人。
墨荧惑努力地想看清,悄悄地靠近,奈何太轻,不知如何用力,却是又飘远了一样。
猛然间,月白翻滚抓住身上人的脖颈,一张眉目如画,五官清秀的面庞落入了墨荧惑眼中。
她呼吸猛地一滞!
那张脸,多了三分成熟七分深邃,十分加起来,此时此刻泄出的都是缱绻缠绵。
可是,那是她,堂堂长公主殿下啊!
一声低沉的喘息,重重地从墨荧惑口中发了出来!
门口两名侍卫,即刻夺门而入。
电闪露朝,一凛白光滑破漆黑,墨荧惑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娴熟迅捷地拔出放在床头的长庚,冷冷问道,“谁!”
“殿下。”两名侍卫即刻单膝下跪,握住手中刀刃。
墨荧惑绷紧的身子随着胸腹吊着的一口气徐徐呼出,身子顷刻松软了下来,手里揪紧的被褥滑落,被揉皱的痕迹却是过于深刻尚存,散着女子特有的乌黑细腻发丝,手中的冷刀未免过于无情,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无事,退下吧。”
侍卫:“是。”
墨荧惑揉了揉额间,贵为皇家公主已然及冠,宫里亦早有贴身侍婢、管家,甚至太监,悄悄事先引导男女之事。其实,云岫国内,不仅皇家公主,民间女子亦是如此,加冠之前,都会事先引导。
毕竟,男女之情,人之常情。
墨荧惑叹了一口气,唇角散漫一抹笑,慢慢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让嬷嬷给我打桶水进屋,本公主要沐浴。”
沐浴,夜半沐浴!
侍卫以为听错了,互相看了看,从彼此疑惑的眼神中确定无疑。
沈嬷嬷拖着一身老骨,一听到长公主殿下有吩咐,立马精神抖擞,利索地让下人们准备好了大桶的热水。
“嬷嬷,出去吧,我自己来便可。”墨荧惑淡淡说道。
“公主殿下,确定不去月清池吗?”沈嬷嬷再次确认道。月清池,是公主府内墨荧惑专门洗浴的地方。
墨荧惑摇了摇头:“不必了。”
“嗯。”沈嬷嬷端着满脸严肃,稍加思索后,无比正经地说道,“要不给长公主找几个贴身女婢。”
“女婢算了,再多增派几个侍卫。”
墨荧惑言罢,转身便进屋内去。
侍卫!又是侍卫!全府都是侍卫,就她一个嬷嬷,还是半老徐娘。
沈嬷嬷叹了一口气,自从发生那件事后,长公主身旁的女婢们都被莫名奇妙杀死之后,从此她身旁和公主府邸的人,只留下云岫国武功高强的侍卫。
就连做饭的厨子,都是云岫国一等一的高手!
只是,不至于吧!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要那么多侍卫,做甚!沈嬷嬷总感觉长公主殿下太过于敏感了。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阖上房门,战在两名武功高强的侍卫中间,抱着臂,黑着脸,活色生香一个老怨妇。
两名侍卫看着他,大气不敢出,腰板挺得异常直。
烟雾缭绕,墨荧惑垂着双眸,雾气蒸湿了睫毛,暖热的水蒸去了一身燥热。
突然,一双土红色靴子落入落入墨荧惑潮湿的双眼中,她猛地拔出永远在自己触手可及范围内的长庚。
“长公主殿下,近来可好。”那人一身塞外异服,上衣下裤,满脸邪笑地打量着杅里的美人。
墨荧惑双手浸润在水里,手指节拧得咯吱作响,所幸颤抖的声音淹没在水中,没让眼前的人瞧出半分端倪。
她尽力地佯作自然,沐浴一阵脸上气色红润,更加显气定神闲,悠悠道,“我好不好,阁下不知道吗……”
未话完,墨荧惑轻轻抬手,抚过脖颈上的水珠,接着说道,“阁下不经常来看望本公主吗。”
“长公主知道便好,殿下为何三更半夜的还在洗浴呢?”那人像见着熟人般,也是幽幽说道。
墨荧惑双目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沉默不语。
“不知,殿下的母妃找到了吗?”见长公主不搭理他,那人压低声音,故意阴森森地问道。
墨荧惑咬牙切齿,“你……你们到底把我母妃捉到哪了?”
“不是说了吗,就在云岫国皇宫里啊。”
“没有,找不到……到处找不到。”墨荧惑声音竟是带着隐隐约约地哭腔,她感觉,再多一次便要崩溃了。
“怎么会没有,都说了,在皇宫,就在皇宫。”那黑沉沉的声音及其笃定,像在哄一个孩子。
墨荧惑抿紧双唇,片刻,从嘴里缓缓的挤出了一句话,“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须臾出现,须臾消失。”
“自然是有人教我们的。”那人款款走近,捧了一掌清水,“长公主,云岫国的皇宫与北疆连着,你们,别妄想打进去。记得提醒你父皇,我怕他老人家忘了。石灵国人,可不好惹。”
说完,人便凭空消失了。好像这人,只是夜半无聊,过来打发下光景罢了。
墨荧惑绷紧的身子再次松垮,紧握在水中的长庚悄悄滑落。
门外的人,浑然不知,依旧安静的守着。
她已经习惯了,她看这些人的服装和样貌,早知道是北蛮人。他们将她身旁的侍女侍卫一次次地杀了,他们说,除了长公主,会把她身旁知道他们的其余人统统给杀光。墨荧惑不想有人守在她身旁,是不想再徒增伤亡了。
从她记事起,这些人,便如同噩梦般,魇着他过日子。
可是,两个相聚几千公里的地方,怎么是连着的呢?
墨荧惑想不明白。
父皇又在等谁,仰望的是什么?天上的神仙星汉上的人吗?会有人来帮他们打入北蛮,看看那石灵国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吗?
墨荧惑将整个人淹没进水里。
屋外,荧惑划过星河。一个朝代即将结束,另一个朝代即将到来。
见长庚,天下康宁【1】引用《史记·天官书》。
手可摘星辰【2】引用李白《夜宿山寺》。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3】引用李白《夜宿山寺》。
另外说明:云岫国女子成年礼与男子成年礼一样,均称“加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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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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