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死死扣在树皮上，有点疼，正好够把理智拉回来。
正好够等到燕来稀的视线回到他身上。
池复觉得，从万米高空坠落，差几百米就要亲吻大地了，发现自己突然长了对翅膀，会飞，差不多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吧。
燕来稀靠着墙角站着，看池复慌慌张张地朝他跑过来，自责顿时涌上心头。至少应该和他说一声的，哪怕是留个纸条，哪怕告别了他也不会记得。
池复站定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准确来说是停下后发现两人间的距离太近，又后退了一步。
他抬起手，又放下，张开嘴，又闭上，曾经那样明媚的爱人如今手足无措地面对自己，燕来稀的心像是被带刺的藤蔓勒住，疼得他喘不上气。
“对不起。”燕来稀说，他应该先道个歉的，为自己的不告而别，也为前两次相见时的失态，可接下来的话都被池复那一脸状态外的表情堵了回去。
藏在身后的手发起颤，呼吸和心跳也跟着凑起热闹，他好像不是要问问题，而是要上刑场似的。
“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当然！”池复重重地点头，怕他不信似的，自顾自开始了语无伦次的“介绍”。
“你叫燕来稀，笔名南柯，是我的爱人，我们在你的签售上认识，也在一次签售后正式认识对方。你和秋叶是朋友，经常和他提起我，我带你去见过我的家人，你也会带我去见你的家人，你的异常是梦境，梦里有一个叫风宿的人……”
燕来稀从松一口气，到意外，再到愣在原地。
他知道池复的小本子上记了很多关于他的事，但不应该有这么多。就算池复把他失忆后燕来稀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每天重新看一遍，也不应该有这么多——有些事他根本就没和失忆后的池复提过。
“你去问了……”
问了谁？秋叶么，可池复和秋叶根本就不认识，池复失忆之前的他们对对方的了解也仅仅是知道燕来稀身边有这么个人。
那还能有谁，他父母吗？他跟池桓和白夏方也不过是见过寥寥几次面，那两人知道得还不一定有池复那个小本本上记得多。
知道得多的池复找不到，他找得到的又不会知道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还在一件件从池复口中蹦出，虽然前言不搭后语，虽然每件事都是寥寥几个字带过，但每一件，都是存在于燕来稀记忆中的，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燕来稀逐渐确信，这些事绝对不是池复问来的，至少不会是他向某一个人问来的，就算是秋叶也不可能，扶老奶奶下楼梯这种事他可没和别人说过。
如果不是池复在说到一半时怕他误会，特地插了一句，解释自己并没有恢复记忆，燕来稀这会儿可能已经要喜极而泣了。
幸好他解释了，心脏坐多了过山车容易罢工。
想来也是，就算是恢复记忆，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池复也不应该知道，起码不应该那么多件全都知道。
“问了。”池复点点头，“我问了很多人，每一个我能找到的，和你有关的人……除了我爸妈，和你的家人，我不知道你们关系怎么样，但只要是见过，我妈一定会特别喜欢你，她那个人，关心则乱，怕我她会打扰你。”
“你的家人……我觉得，你可能不想让他们知道，怕他们担心，所以也没去问。”池复手指绞着衣摆，忐忑俩字写了满身。
“你去问了秋叶？”燕来稀问。
除去已经失忆的池复本人，除去只存在于他梦中世界的风宿，秋叶无疑是最了解他的人，池复想要知道关于他、关于他们的事，怎么也跳不开秋叶。
回复是肯定的，可他究竟是怎么，在不记得任何关于燕来稀的人或事的前提下，找到一个他原本就不认识的，燕来稀的朋友的？
燕来稀还想问，池复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我上次说、上次说的。”他语速很急，但咬字很清楚，觉得自己说快了，还要再重复一遍，生怕燕来稀听不清似的，“如果我可以像现在这样，知道一些我们的过去……虽然只能知道一些事，具体的情形都不怎么清楚，但是！但是……就是……你愿不愿意，和我……”
“我们回家。”燕来稀说。
他以为今天只是向对方道个歉，只是问问对方想要怎样，如何互相放过，以为自己不会再因池复而更难过了。
“对不起，我不该不告而别，更不该故意留下那些东西，让你知道我的存在，却不给你留下找到我的方式，也不该在之前遇到你时什么都不说就跑掉。不会再这样了，别这么紧张，别这么小心。”
你这样，会让我更难受。
池复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抓住燕来稀的手，也不管什么距离了，凑上去，神色似乎比先前还要慌张些。
“如果我甚至不能找到你，甚至不能找到一个留下你的方式，你又为什么要留在我身边呢？”
因为我爱你。
燕来稀在心中说道。
他只敢在心中说，不敢、也无法说出口。
因为我爱你，因为你是我的爱人，因为你也还爱着我，所以我不该擅自从这段感情中逃走的。
你会为了找到我而整日在寒冷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碰运气，会为了留住我而四处寻找、询问那些或是几句话的缘分或是完全陌生的人，而我却悄无声息地，趁着你睡着时，一走了之。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你，还有什么资格说因为我爱你，所以要留在你身边。
“你现在找到了……带我回家吧。”
刹那间，熟悉的笑容，亮起的眼睛，放松的手指和肩膀，这一次池复说出口的话更加地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光靠听的话燕来稀都快要不懂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好在池复是一个非常善于将情绪通过肢体语言表达出来的人。
他高兴得找不着北，最后还是燕来稀推着他面向了回家的方向，不过在那之前还要转个身，燕来稀要去他的临时居所拿东西。
这次又能维持多久呢？这次又会闹得怎样一个结局呢？燕来稀不知道，反正距离池复的生日也没有多久了。
池复带着满腔的激动，冒冒失失地跑过去。他其实很想直接扑上去和燕来稀来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但怕抱上去就不想松手了，又想到自己现在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可能和“负心汉”没什么区别，还是先注重挽回形象比较好，努力克制住了。
燕来稀看着他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池复想牵他的手，但对方双手都背在身后，想快点说明来意，一时紧张竟忘了词。
“对不起。”
轻飘飘地三个字从燕来稀口中吐出，掉在池复脑门上，把他给砸了个懵。
该道歉的不是他池复吗？为什么燕来稀要向他道歉？
“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问话的声音带着颤抖，池复察觉到燕来稀的情绪，不管什么提前想好的词不词了，也不管什么谁道歉了，想到什么说什么。
燕来稀楞在对面，听他说了很久，听他说了很多，一直没什么反应，池复胸腔里一颗心脏越提越高。
会不会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会不会弄错了什么，会不会他记下来的这些还不够……
会不会是自己解释没有恢复记忆的那句话再一次伤到了燕来稀。
但不解释不行的，猛然间得到一个巨大的惊喜，以为奇迹降临，却发现只是一场魔术，是假的，那滋味儿会更难受。
“你去问了……”
池复点头，说自己问了很多人，也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去问他们双方的家人。他想问问燕来稀，关于上次的那个问题，现在是否能给他一个答案，肯定也好，否定也好。
“你去问了秋叶？”
“嗯，很多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池复果断卖了他的“同伙”，反正燕来稀已经猜到了，而秋叶在告诉他这些事时，应该也没想瞒着燕来稀自己有参与。
“所以，我上次说、上次说的。如果我可以像现在这样，知道一些我们的过去……虽然只能知道一些事，具体的情形都不怎么清楚，但是！但是……”他语速慢下来，语气也渐渐弱下来， “就是……你愿不愿意，和我……”
池复想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家”，想想又觉得不太合适，那里本来就是燕来稀的家，是他把人家挤出去了，这么说总有一点好像他邀请着人家和他回自己家似的。而且，就好像燕来稀想回家，就要有个和他一起的前提似的。
他又想说，“愿不愿意不离开我”，这次又变成强人所难了，虽然没有记忆，但池复就是知道，但凡还没到真正无法接受的情况，燕来稀都不会主动离开他的。就算是无法接受的情况，燕来稀也会给他机会，自己不知道是错过了多少次，才逼得燕来稀那样静悄悄地离开。在这样的前提下，“不要离开我”就只会是束缚。
他还想说，“只是做朋友也好，偶尔见一面也好，只是保持联系也好”，可扪心自问，哪个都不好。他自己不愿意这样，对燕来稀来说这也无异于隔一段时间就把伤口扒开，在上面撒上一层盐。
“我们回家。”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池复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燕来稀说回家，说“我们”回家。
世界并没有安静下来，池复还听得到燕来稀的声音，就是这声音的内容有点像幻听。
“对不起。”
“不该不告而别。”
“不该故意留下那些东西。”
“不该在之前遇到你时什么都不说就跑掉。”
他凑上去，一把抓住燕来稀的手。
太荒唐了，就算真的是幻听也要解释。
“如果我甚至不能找到你，甚至不能找到一个留下你的方式，你又为什么要留在我身边呢？”
如果自己的存在只会给爱人带来痛苦，那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其实他早就该这么做的，但池复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会有私心，他还是想再试一试，再争取一下，再找一找那个“万一”。
现在，他好像找到了。
“你现在找到了……带我回家吧。”
池复觉得自己的大脑和嘴好像断开连接了，说了一串乱七八糟的，总之就是“我好高兴”、“我们回家”、“终于又可以每天都在你身边”之类的意思，不知道燕来稀听没听懂，反正他自己是没太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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