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苏锦是标准的鹅蛋脸,双眼皮深深的一道,眼尾略微上挑,头发披落在胸前,额前的刘海被别在耳后,只剩几根碎发。白嫩的脸上显出几分倔强。
她用力挣开沈佳媛的手,突然笑了,随即眼泪夺眶而出,她红着眼睛怒视沈佳媛,声音染上几分病态:“你这种人才是最罪该万死的。”
苏锦没有嘶吼也没有尖叫,只是近乎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她没力气了,也不想跟她吵了。
从小给她爱的人不多,只有爸妈和外公。
亲人的离世是梅雨季腐烂在土里的树叶,在枯烂中发出难闻的味道,像是永远抚不平的疤,总在无数个雨夜隐隐作痛。
七岁那年,爸爸死了。
因为死亡教育的缺失,那个时候她不懂什么叫做“死亡”,妈妈说爸爸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很远是什么地方?在那个地方爸爸是不是不用早出晚归的开大车,不用风雨兼程一个人走盘山公路。
她问妈妈,爸爸还会回来吗?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流泪,后来她也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看着妈妈哭,她也想哭。
这些年来,她总是在深夜梦见爸爸死亡的场景,她喊破喉咙也无人响应,每次在她快要看见爸爸的脸的时候,总会惊醒在跌进悬崖的失重感里。
十岁那年,在苏锦要忘记死亡的伤痛时,外公又离开了她。
梅雨季的夜晚,偶尔伴随着雷鸣。泥路被打湿泛起泥泞。她跟着妈妈上山去找外公和沈桥,路旁的树叶被风吹的作响,树影窜动,像是摇晃的鬼魅。
秦雅南拉着苏锦生怕她不见了。不远处的树林里传出细微的声响,秦雅南心急如焚全当是风吹的,而苏锦被吸引的看过去。
透过层层遮掩的树叶,天色太暗,苏锦仔细看了看才看清那里站了两个人,但因为两人都穿着黑衣服,她看不清是谁。
树林里,外公站在陡坡上,眼里有泪流出来,张了张嘴又因为心脏病发作的原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彼时的沈桥刚过完十二岁生日,外公在前两天才实现了她十二周岁的愿望——全家人一起放纸鸢。
苏锦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两人推搡着,然后沈桥卯足了力气把外公推下山坡。隔空中,沈桥向这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这才看出来了两人是谁。
她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外公——”
苏锦不受控制的哭喊了一声,她挣开秦雅南的手跑了过去。秦雅南被她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没办法也跟着苏锦往那边走过去。
她越往前走步子越快,心中的不安生根发芽。
沈桥见秦雅南走了过来,眼底闪过几分慌乱,猛然间,她扑向秦雅南泪眼婆娑,哭着说:“小姨……救救外公……外公他摔下去了,他摔下去了!”
她突然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秦雅南听的耳鸣了一瞬,觉得什么在脑子里炸开,眩晕感笼罩着她。
秦雅南跌跌撞撞的跑到山坡边,看到坡底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人,人脸摔得血肉模糊,身体不断的抽搐,底下的石头被染成了血红色,鲜红的血随着雨水冲刷汇入坡底的溪流里。
“爸……”秦雅南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底下的那个人像是听见了秦雅南的声音,手指不断地扣着地下的湿土,想要站起来,可再也没办法擦干秦雅南的泪了。
秦雅南哭着又喊了几声,没有人再回答她,雨越下越大,秦雅南疯了似的想要下去,但被苏锦本能的拉住了。
下雨山坡湿滑,不能下去。
她哭着喊妈妈。
一遍一遍的妈妈喊的秦雅南揪心。
秦雅南被拦在了边缘,就这么亲眼看着父亲变得一动不动,直至死亡。
三人浑身被淋了个透,苏锦被吓得只敢抽泣着哭。
秦雅南一把拉住桥,问她:“你外公是怎么掉下去的?你跟小姨说好不好?桥桥……你跟小姨说好不好?小姨求求你了……小姨真的求求你了……”
沈桥没有说话,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没入衣领。
秦雅南晃着她,整个人近乎崩溃:“桥桥你说话啊?说话啊?!你回答小姨……”
慢慢地,秦雅南蹲了下去,脸渐渐地埋进她的颈窝,哭泣声也渐渐变小。
她见沈桥只是哭,秦雅南的心冷了下去。
十二岁的小孩懂什么?
谁也没再说话,四周安静的只有雨落下的声音。
过了许久,苏锦鼓起勇气,喊了出来:“妈妈!是她!是她把外公推下去的。”
苏锦的话划破了空气中的宁静,她哭的浑身发抖。
“我没有!”沈桥哭的厉害。
她哭着抱住秦雅南湿透了的身体说:“都是我不好,没想到会下雨,都是我不好非要让外公下去给我捡纸鸢,外公才失足摔下去的。”
秦雅南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成年人需要顾虑太多利益,可是小孩子的恨是纯粹的。
……
外公下葬那天,抬棺人开了棺,让亲人们再看最后一眼,苏锦缩到了人群最后面,不敢去外公发青的脸。
“孩子还小,害怕就不看了。”
封棺后,没人苛责她,妈妈也只是把她头上松掉的白带又系了系。
“为什么……?”苏锦抬脸张了张嘴。
秦雅南扭过脸去,没有说话,苏锦低着头,眼泪砸在地上,恨意在心中扎根生长。
秋天到了,梅雨季也过去了,外公的坟旁长满了青草,风一吹,便露出了红褐色的土。
苏锦常常和妈妈一起来到这座孤坟旁,一坐就是一整个上午。妈妈从哪件事之后就病了,她和沈桥再也没有见过了,只是在半年后听说沈桥的父亲溺死在荷花池里了。
秋去冬来,宁州市罕见地下起了小雪,苏锦又听说秦岚改嫁了,带着沈桥去了一个叫年城的地方。
她以为这辈子都遇不见沈桥了,以为小时候天真的恨意会随着时间的的流逝而冲淡,可没想到再次遇见时,最恨的还是她。
如今她成了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小姐,一辈子无忧无虑,不刻意提起谁会记得从前的种种。
她从来不是恨沈桥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而是恨她明明带给人那么痛苦,却总是云淡风轻,仿佛没有心一样。
长夜漫漫,窗外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昏暗的屋子,两人僵持着都没说话。
沈桥,你就不怕午夜梦回,外公来找你索命吗?
后来说了什么苏锦也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沈桥说了一句:“别让我再学校见到你。”和摔门而去的背影。
不管是五年前的沈桥,还是现在的沈佳媛,都不再是那个小时候追着喊的沈桥姐姐了。
那晚她觉得自己很矫情,想起了很多以前的种种。爸爸将她高高举起,沈桥对她伸出拉起她的手,还有外公带她上山打鸟,这些碎片不断在脑海里放映,挥之不去。
回忆这个东西,好像总是在惩罚走不出去的人,她不明白,为什么沈桥却能够如此决绝。
手上剧烈的疼痛感伴随着心脏的抽痛,侵蚀着她每一个神经。
她讨厌梅雨季,讨厌总是连着十几天都下雨,讨厌踩在泥地里的感觉。对她好的人也都在梅雨季相继离去。
在外公死的第五个梅雨季又让她遇见了沈桥。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恶有恶报,只有对正常人的条条框框。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恶有恶报,那么沈桥是最该遭报应。
彻彻底底的,完完全全的。
——
秦岚是凌晨五点到家的,她昨天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今天才得以睡个好觉。
苏锦收拾好从楼上下来时,秦岚已经在楼下等她了。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她,对她招了招手。
“锦儿,来,下来吃水果。”秦岚笑道。
等到苏锦走到她旁边,她拉着苏锦的手说:“待会出去先带你去买身衣服再去二中看看,怎么样?”
苏锦点了点头,最后牵起一抹笑。
“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秦岚看着她发红的眼眶,问她。
秦岚的手抚上她的脸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
苏锦:“有点认床。”
“没事,慢慢适应。”秦岚笑的温和。
说着她让苏锦坐下给她递了个草莓过去。
苏锦接过说了一声:“谢谢大姨。”
刚咬一口就听见秦岚问:“你这手怎么回事?”
苏锦吃草莓的动作一顿:“在火车上不小心烫伤了。”
她低头看了看被烫伤的地方,已经结痂了,手背上的皮变成了深褐色,看着有些狰狞。
秦岚喊了一声:“李管家。”
“夫人。”李管家走过来头微微低下去。
“家里还有烫伤药吗?”
“烫伤药……今天早上刚被大小姐拿走了。”李管家回她。
苏锦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突然想到,昨晚起争执的时候沈桥扫了一眼她的手。
秦岚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手里的动作,她说:“那出去再买。”
说完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十六点了。
“走吧。”
随后秦岚叫苏锦,起身拿起车钥匙,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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