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葳下冰从冰场出来,独自走在前面,喻唯走在后面,相隔有点远。
夜里起了风,从间隙里吹过,呜呜作响。
路边停俩车,车灯还亮着,门打开冲出一个人来。
高跟鞋叮叮当当冲过来,丁晴步伐急促不稳,直冲到郁葳面前才站定。
“摔疼了吧?”丁晴一开口就是哭腔,手伸出去,扑了个空。
郁葳往后退,跟后面的喻唯站在一起。
丁晴目光上上下下在郁葳身上扫,扫了个遍,还是不放心,但忍着没过来,看向喻唯问:“怎么回事?”
喻唯抿唇,瞥了郁葳一眼,没开口。
“不早了,回去说。”喻景程从后面过来,把丁晴挽在怀里。
李玉的车不在,路边只有喻景程刚开来这个,四人前后分开,喻唯又往后落了两步,走在最后。
喻景程把副驾驶门打开,看着丁晴,丁晴回头看着郁葳。
昏黄的灯光落在郁葳抽搐的嘴角上。
她直接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丁晴也跟着去后面,喻唯犹豫着坐进副驾。
从冰场回去已经三点多了,喻唯身心俱疲,跟父母告别上楼就放了一刚热水泡进去。
热水蒸腾出一片朦胧水雾。
她闭上眼,身体下沉。
银白的发丝飘在水面上,顺着溢出的水流,呼吸一般浮动。
沉入水底,像熟睡的人鱼。
氧气耗空,水面泛着涟漪。
憋在胸腔里的呼吸和心跳在水里鼓动,顶着压到痉挛的咽喉,挣扎着冲破鼻腔。
咳咳——
喻唯抓着浴缸的手指痉挛抖动,她猛地坐起来,狼狈地趴伏在浴缸边上剧烈地干呕,深咳,咳得眼泪失禁,泊泊滚落。
瘦弱单薄的脊背抽搐着。
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样,隔着前胸敲打池壁。
蒸腾的热气里氧气稀薄,她张大嘴巴,像被扔在岸上的鱼一样大口喘息。
死亡的余韵在洁白的身躯上染了层红。
喻唯隔着眼里溢满的水,模糊又朦胧地垂头,看着落在地上的头发,怔怔出神。
对面响起哗哗的流水声。
等水声停,喻唯才站起身,拖着疲软眩晕的身体站在镜子前擦干,镜子一墙之隔的对面也是镜子,喻唯愣怔着出神,想起她借郁葳的耳机还在衣服兜里。
她捏在手心,打开门,两步站在郁葳门口。
要不算了,明天……早上醒了再还吧……已经太晚了,不合适,而且郁葳讨厌她……
“有事?”
郁葳听着脚步声站在门口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拉开门就见那雪蜗牛埋头缩角的站在门外发愣,小身板罩着一件过分宽大的棉T睡衣,一头白发湿漉漉淌着水。
像是被她开门的动静吓到了,一抬头,绯粉的眸子惊慌瞥开。
脸也粉,湿哒哒的。
喻唯摊开手举在她面前,“这个……”
一对儿白色耳机躺在她手心里。
郁葳垂眸拿过去,关上门。
喻唯轻吸口气,门又开了。
她疑惑抬头,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喻唯没戴眼镜,这个距离她只能看到郁葳模糊的脸,看不清表情。
水汽氤氲在眼眸里,湿漉漉,润亮又清透,像个单纯懵懂的小兽。
郁葳瞥眼挪开,声音干巴巴地问:“还有事?”
啊?
喻唯有点没反应过来,微张着嘴巴愣了一下,说:“明天要周考。”
郁葳问:“说完了?”
喻唯点头。
门又关上了。
喻唯不明所以,挠挠脸颊,转身回了卧室。
她一晚上都没睡好,身体疲倦精神昏沉,但脑子里乱糟糟的种种想法,一静下来就争先恐后往外冒,像有无数个自己在争吵。
闹钟响的时候,喻唯睁开酸软的眼皮,六点半,窗外天色已亮。
洗漱出门。
整栋楼重新往日寂静,只有她一个人,晨光透过对面弧形墙上的彩色玻璃,色彩斑驳的光点,新刷的墙壁上。
喻唯站在窄而空茫的楼道里,看着光束中悬浮着的尘埃颗粒,摘了眼镜。
等她掐点到教室,聚在窗外的人群才刚散开。
郁葳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擦过,但没干,后颈上湿漉漉的全是水渍。
她正抽了纸擦,修长的手臂肌肉牵引,血管在一层薄皮肤下绷直,消失在勒紧的袖口里。
郁葳转过来一抬头。
喻唯瞬间别过脸,低头走到自己桌边。
坐在郁葳前面的梁胖扭头叫她:“可算来了,作业抄抄。”
喻唯打开书包。
梁胖伸着胳膊接卷子,嘴上也不停:“晚上作贼去了?”
喻唯现在对这个字过敏,眼皮狠狠一跳,余光扫向郁葳,紧抿起唇。
郁葳抽了本书。
“你才看到这儿啊?”梁胖回身,余光瞟着她手里的书,“那你没了,这书我们都快学完了。”
郁葳一脸震惊,眼神像死了一样看着梁胖。
“我们高一下学期分班,今年暑假只放了二十天。”梁胖眼神充满同情,“给你指条明路,有不会的就问她,作业随便抄,保真。”
喻唯被指的一愣。
“不能抄。”她低声,顿了顿,“讲题可以。”
“不用。”
郁葳看着书,头都没抬。
周围瞬间安静,不知道谁短促低嗤了一声,气氛有瞬间凝滞。
“香姐来了香姐来了!香姐抱着一摞卷子走来了!”有人怪叫着从后门冲进来。
香香抱着厚厚一摞文件袋从后门进来,“桌子上的东西都收干净,准备好开始考试。”
例行周考,没有严格划分考场,各自坐在自己位置上。
国际惯例先考语文。
考完郁葳去接水喝,发现大多数人都没动,卷子刚收完,老何就抱着数学卷子进来了。
郁葳本来就难看的脸色直接凝固。
不到半小时,她就放下笔。
周围都是同情和看热闹的目光。
喻唯回头看她。
郁葳啧了声,把卷子一收,在众人的惊诧声中提前交卷,老何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拖着腔调:“提前交卷啊?”
“不会做。”郁葳脸色难看,声音冷硬,“没必要浪费时间。”
老何哼笑了一声,难得宽容,“不难,等你跟上进度就知道。”
底下一片低声哀嚎,这还不难?!
老何叫何新数,人不老,也就三四十岁,但对数学爱得深沉,以至于这个年纪脸上就生出了各种曲线,阴阳怪气功力一绝,杀伤力极大。
出于尊敬,A班的人私底下管他叫老何。
郁葳还没走,他就捻起郁葳的卷子看了起来,边看边发出意义不明的短促哼笑。
导致也想提前交卷的学生头低得能趴在桌面上,屁股牢牢粘在椅子上纹丝不敢动。
但郁葳本人什么反应也没有,面无表情回到自己位置上就开始低头看书。
课本崭新,纯自学。
她那座位独立于整个教室座次系统,虽然算是梁胖后桌,但她桌子放的太靠后,离得远,看起来跟被发配边疆一样。
喻唯偏头看了一眼。
她似乎没被影响,已经完全投入,神情专注。
上午考两门,老何抱着卷子一走,教室里瞬间沸腾,一片哀嚎,痛斥老何心狠手辣。
“学神,答案来一份。”
“没有答案。”喻唯递出桌子上的草纸,整整齐齐地抄录着她所有的答案和解题步骤,“我是这么写的,不一定都对。”
“懂懂懂。”
程淼近水楼台先得宝,没看两眼就痛哭流涕,桌子瞬间被人围住。
喻唯向后靠在椅背上回头,看见刚要出门的郁葳,犹豫着,又回头从桌洞里抽了本书,还没打开,就收到了丁晴的电话。
“妈妈来给你们送饭了,小葳呢?”丁晴在电话里声音温柔热情,“叫小葳接电话。”
喻唯抿唇,“她不在,出去了。”
“去哪儿了?”
躲你去了……这念头一闪而过,在喻唯心里忽然绷起来,她低声轻缓:“可能……去找您了,您先等一会儿。”
喻唯挂了电话就往外跑,眼镜在鼻梁上晃动往下滑,阳光刺眼又炽烈,烤的空气都在抖。
她跑得一身热汗,气喘吁吁站在校门里的雕像后,看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
脚一软,坐在孔子雕像底座后歇气。
背后铜铁炙热,隔着衣服也烫的皮肤发疼,她呼了两口起,取下眼镜。
面前忽然拢过来一道阴影。
喻唯眯眼抬起头,对上一双沁凉的黑眸。
模糊,但无波动的疏冷。
“她打电话找你,你不在,所以我……”
喻唯尴尬脸热,窘迫地咬住干巴巴的嘴唇。
她看着郁葳弯腰,把手里的两份食盒放在方便地上,起身就走。
身影落拓颀长,朝着学校的西门,很快融入人群,混在一片模糊会动的色块里。
喻唯低头看了眼,起身追过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