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子这才如梦初醒,搔头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谢临身上。
谢临在她目光扫来时,下意识挺直背脊,尽管依旧虚弱,却恢复了惯有的冷寂。只是紧握着剑柄的手,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谢七洛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山风都似乎停滞。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却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缓缓地、缓缓地,重新合上了眼睛。
周身那磅礴恐怖的威压与生机如同潮水般褪去,她素白的身影如同一个易碎的幻影。
祛除沈一舟体内的魔气,用本源之血救下谢临,耗尽了她刚才借着阵法之力苏醒的全部力量。
身影缓缓向后倒去,下方雪色潭水无声裂开,仿佛有无形之手托扶,承载着她,缓缓沉下去。
“师尊!”沈一舟突然狂笑起来,扑过去紧紧抱住谢七洛,“去他的除暴安良,我只想永远永远陪着你,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抱着她一起沉入冰冷潭水中。
玄灵子单掌放在胸前,合十行礼。
谢临下意识踏前一步,手指收紧。
姜晚睁大了泪眼,看着沈一舟抱着谢七洛缓缓沉入潭中,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堵在心口。
就在谢七洛身影即将彻底没入潭水的前一瞬,她闭合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道极淡、极微弱的神念,如同风中残丝,精准地飘入谢临的识海。
只有三个字。
“护好……她。”
雪色潭水无声合拢,吞没了一切。
寒潭恢复死寂,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岸边狼藉的战场、奄奄一息的谢临、茫然无措的姜晚、满眼悲悯的玄灵子,以及……清尘坠入潭水前,留下的那缕缕正在湮灭的黑色魔气。
证明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幻梦。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谢临缓缓抬起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眉心。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温暖强大的力量,以及……那道最后的神念。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姜晚身上。
护好她。
他灰败的眼底,一点点,重新凝聚起冰冷而坚定的光。
寒潭边惊心动魄的一夜已经过去,血腥气与魔气的污浊虽被玄灵子施法洗刷淡去,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与震撼,却久久不散。
谢临的伤势极重,道基受损,本源之血近乎枯竭,神魂之上更是布满斩孽溯魂阵反噬留下的裂痕。
大多数时间,他都处于昏沉之中,偶尔清醒,也是脸色苍白如纸,连抬手都艰难。
姜晚搬到了谢临居所的外间,近乎不眠不休地守着他。
蛊虫拔除后,褪去了那层被强行扭曲的依恋与浑噩,她的眼神变得清亮而坚定,带着一种劫后重生的沉静,以及深埋眼底的、对榻上之人的心疼。
喂药、擦拭、疏导紊乱的灵力……她做得细致又妥帖。
玄灵子来看过几次,留下无数灵丹,看着姜晚的模样,只是重重叹气,最终摇着头离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谢临在剧痛中辗转时,总会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替他拭去额角的冷汗;会听到极轻的、哼唱着的不知名小调,试图驱散他梦魇中的阴霾;会在偶尔睁开眼时,对上那双一瞬不瞬望着他、盛满了担忧的眸子。
她很少说话,只是安静地做着一切。
有时,谢临意识昏沉间,会下意识地攥紧什么。
等他再次清醒时,会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握着姜晚的手腕,而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榻边,任由他握着,哪怕手腕已经青紫,也一动不动。
一种无声的、带着痛楚与抚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姜晚的精心照料和玄灵子的灵药滋养下,谢临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开始极其缓慢地恢复。
他能自行坐起身时,姜晚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进来。见到他靠自己坐起,她眼睛蓦地一亮,快步上前,却又在靠近时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将药碗递过去,轻声道:“该喝药了。”
谢临接过药碗,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
药很苦,他却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姜晚默默递过一颗蜜饯。
谢临看了一眼,没有接,只淡淡道:“不必。”
姜晚的手慢慢缩了回去,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捏着那颗蜜饯。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些许涩意。
良久,谢临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沙哑:“你……身子可还好?”
他问的是蛊虫拔除后的状况。
“我很好,再也没有出现那种古怪的症状,”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好。”
谢临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又过了数月,谢临已能下地行走,虽然修为恢复不足十一,气息依旧虚弱,但总算脱离了卧床不起的状态。
一个秋日的午后,天高云淡,阳光带着暖意。
谢临忽然对正在院中晾晒药材的姜晚道:“我们去趟后山吧。”
姜晚动作一顿,没有问去做什么,只是安静地擦干手,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向那片承载了太多沉重记忆的寒潭。
潭水依旧冷如霜雪,散发着阴寒之气,岸边的地上还残留着些许阵法撕裂的痕迹和焦黑的印记。
谢临在潭边静立了片刻,望着水面出神。
姜晚站在他身侧稍后的地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指尖微微发凉,那晚酷烈的画面再次浮现,她用力抿紧了唇。
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
姜晚一怔,抬头看向谢临。他只穿着单薄的青袍,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并未看她。
“站着别动。”他声音平淡,说完这句,便一步步走向寒潭。
并指掐诀,虽不及往日威力,却更多了沉稳浩然之气,避水咒分开雪色潭水,他身影缓缓沉入其中。
姜晚揪紧了肩上那件还残留着他气息的外袍,紧张地望着恢复平静的潭面,心跳如鼓。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姜晚几乎要忍不住冲过去时,潭水再次无声裂开,谢临身影浮现,他脸色比下去时更加苍白,呼吸略显急促。
而他身后,以灵力托扶着的,是那具表面已然碎裂如蛛网、却依旧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棺,以及……棺中被沈一舟抱在怀中的谢七洛。
他将冰棺小心放置在岸边,棺中女子容颜依旧冰冷绝世,眉间朱砂似血,只是肌肤再无任何鲜活生机,仿佛上一次的苏醒只是一场幻梦。
谢临沉默地开始修复冰棺。
他的动作很慢,却很专注,指尖流淌着微弱的灵力,一点点将裂痕弥合。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
姜晚默默走上前,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用干净的布巾,小心地替他拭去汗水,然后学着他的样子,修复那些裂缝。
谢临动作顿了顿,没有阻止。
两人就这样,在寂静的寒潭边,一点点修复着那具承载了千年执念与痛苦的冰棺。
当最后一块碎片弥合,冰棺恢复原状,虽然裂痕无法完全消失,如同无法磨灭的伤疤,但总算完整。
谢临深吸一口气,极其小心地,想将谢七洛和沈一舟分开,可沈一舟抱的实在是太紧,如果强行分开,定会损伤谢七洛的尸身。
姜晚低声道:“还是就这样吧,七洛掌门本可以杀了清霄,可她没有,只是清除了他体内的魔气,可见七洛掌门心里还是念着他的情分……”
谢临沉默片刻,最终点点头,就让沈一舟拥着谢七洛躺在冰棺里。
爱恨痴缠,罪孽救赎,千年时光……最终,也不过是这一棺之内,同穴而葬。
谢临转向寒潭边那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枝叶虬结如盖的巨大樟树,以指为剑,开始在树下挖掘。
姜晚也找来工具,默默在一旁帮忙。
泥土被一点点掘开,露出深色的湿润土层。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秋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和工具接触泥土的闷响。
一个深坑渐渐成形。
谢临将冰棺缓缓放入坑中,泥土一点点覆盖上去,最终,填平,垒起一个简单的坟茔。
没有立碑,不知该刻何名。
做完这一切,谢临已是力竭,身体微微晃了晃。姜晚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谢临没有推开,只是借力站稳,目光最后落在那片新土之上,久久未动。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投在那寂寥的坟茔上。
……
三年时光,如水逝去。
玄真观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晨钟暮鼓,课诵修行。
谢临的修为在那滴本源之血的滋养和他自身的苦修下,已恢复了七七八八,甚至因祸得福,道心历经淬炼,愈发坚不可摧,修为较之以往更显精纯深厚。
姜晚修为稳步提升,眉目间开阔疏朗,偶尔笑起来时,依旧带着过去的明媚,却多了几分沉静通透。
他们之间,依旧话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知晓对方心意。那是一种历经生死劫难、无需言说的默契与羁绊。
玄灵子看着这一切,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复杂。这一日,他将谢临单独唤至静室。
“临儿,你修为已复,心性更是远超同辈。为师年事已高,这掌门之位……”玄灵子捻着胡须,语气郑重。
谢临却平静地打断了他:“师父,弟子暂无意于此。”
玄灵子一愣:“这是何意?玄真观掌门之位,非同儿戏……”
“弟子明白。”谢临行礼,“请师父再辛劳数年。”
他态度坚决,玄灵子深知这个徒弟的性子,叹了口气,终是无奈摆手:“罢了,随你吧。只是莫要让为师等太久。”
然而,翌日清晨。
玄灵子的案头,安静地放着一封信。
展开,是谢临铁画银钩、却言简意赅的字迹:
“师父钧鉴:弟子与晚晚欲周游天下,历练己身。掌门之位于弟子而言,犹如枷锁,恐负师恩。玄真观有师父坐镇,乃众弟子之福。归期未定,勿念。不肖徒谢临敬上。”
玄灵子拿着信纸,半晌,吹胡子瞪眼,最终却还是摇头失笑:“这两个小混蛋…罢了,罢了!”
而此时,山下蜿蜒的石阶上。
晨光熹微,洒落在前行的一双人影身上。
“我们先去哪里?”姜晚侧头问他,眼睛亮晶晶的。
谢临目光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冰冷:“随你。”
姜晚弯起眉眼,想了想,道:“那…先去西北吧?听说这个时节,草原上的羊肉最好吃。”
“嗯。”
清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衣袂,交织又分开。
山门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玄真观的钟声悠扬传来,如同送别,又如同祝福。
前路漫长,山河广阔。
但这一次,不再是孤身一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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