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回来了。”宗魏推开院子的木门，木门“吱嘎”一声。
老祖母倚靠着门框晒太阳，忽然听见孙子的声音，以为自己幻听了。宗魏从来没有回来这么早过。
但老祖母还是说：“乖孙回来啦，今天打渔累不累啊？”
宗魏有些沮丧，不想让空落落的渔网被祖母看见。“不累啦奶奶。我捉到了一些螃蟹扇贝，我们今天提早做饭吃好不好？”
老祖母连声应好。她感觉乖孙今天有点不对劲儿，但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秘密。孩子没有主动说，她就没有去问。
此时离太阳落下还有好一阵，简陋的厨房很是光亮。
一个石头砌的灶台，灶台上摆了一口小小的铁锅，铁锅旁放着一碗黑乎乎的佐料，还有几只祖孙平时吃饭用的小碗。
宗魏升起火，在锅里添了水，把昨天搁在清水里吐沙的螃蟹扇贝放进锅里煮。等到去掀米缸时，才发现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层米。
“得去买点粮食。”宗魏暗暗想。家里有五个金币，一个金币拿去市集上换粮食，一个金币拿去添置衣服鞋子，一个金币留着储蓄，剩下两个金币是奶奶的药钱。这样在心里计划了一下，宗魏打算下次去市集卖鱼的时候拿出一个金币背一些粟米回来。
宗魏给奶奶剥好了螃蟹和扇贝，又把半碗粗粮粥给了奶奶。
老祖母瞧了瞧自己这边的粥，又瞧了瞧孙子那边空荡荡的碗，“我吃什么粥，我人这么老了吃粥浪费了。”
宗魏道：“我从小就不爱喝粥，我不要，你自己吃。我想吃螃蟹。”
老祖母看了孙子一眼。她这孙子从来吃米都很勉强。以前强硬给他灌粟米粥喝他还吐出来。多么珍贵的粟米粥啊，海边人家天天吃鱼吃虾都吃吐了，最想喝的就是粟米粥，但她孙子偏偏喝不习惯。于是从那以后家里本来就不多的粥饭是她吃的多，孙子偶尔喝一喝。
她老啦消化也不好，其实也就粥能全喝下，海鲜肉吃得很勉强。
“我的乖孙啊。”老祖母又感慨，“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你娶妻生子，要是能如愿死也瞑目啦。”
宗魏听习惯了，老祖母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是这次老祖母的感慨还有后续：“今天，村长家的小兰过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问我‘你家的宗魏怎地还不向我提亲？’我听到这话，就知道自己没看错！那小姑娘，是中意你的！”
宗魏停下了筷子，嘴里的食物顿时没滋味儿起来。“奶奶，罗小兰她爹——”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小兰是个好姑娘，你瞧见那捆甜菜根儿没？那是小兰带给我的。这姑娘既然中意你，愿意嫁进来，我们就要去努力把人姑娘娶回来。我有一些嫁妆，你爷爷在的时候也给我打过一个银镯子。你改天去市集把这些东西卖了，凑一凑彩礼把小兰娶回来。”
宗魏心里有些不情不愿。罗小兰哪儿是中意他了？要是真中意他也不会对他奶奶这般不尽心。甜菜根儿，这玩意儿硬的要死，她奶奶牙齿都掉光了吃个屁啊。
作为和罗小兰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宗魏是知道她的心思的。
想要嫁进来，无非就是盼着自己奶奶早点死，然后自己早点带她离开小渔村，去外面的花花世界。
对一个盼着自己奶奶死的人宗魏已经没有好感了。童年玩伴的情谊在知道她的心思后彻底没了。
虽然，奶奶是线，把自己牢牢套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但是，他从小失去双亲，是奶奶抚养长大的，对奶奶的情感非比寻常，任何对奶奶不好的人或者事他都不喜欢。
宗魏对奶奶说，“奶奶，你那几件嫁妆，全卖了最多有五个金币。人村长要三十个金币呢。他不会答应把罗小兰嫁给我的。”
老祖母看着孙子无所谓的态度，急眼了：“家里不是还有五个金币吗？你把这些钱凑一凑，一共十个金币。罗小兰喜欢你，你去和她商量商量，你们俩一起求一求，闹一闹，终究是亲生闺女，村长怎么不妥协？再说，我看着村长长大，也算他半个长辈。我就是拉下这张老脸，跟着你们一起求求情，也要促成你们的婚事。”
宗魏当然不肯让年迈的老祖母上门去求人。只好先答应着安抚老人了。
在祖母的催促下，宗魏无奈地拿着老人的嫁妆出了门。
罗小兰是肯定不会娶的。家里都要断粮了，娶了她就没钱吃饭了。宗魏偷偷把嫁妆藏在了一个隐蔽的石窟里，然后骗老人说东西卖掉了。
“一共五个金币。”宗魏摊出手，把钱给老祖母看。
老祖母接过来。“1、2、3、4、5.....”果然是五个金币。但这五个金币不是卖嫁妆的五个金币，是宗魏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五个金币。
不过老人家不知道。祖母高兴地笑起来。仿佛看见了孙子娶到了媳妇。
“快，你去屋子里把我们家这些年来攒的剩下五个金币一起拿出来，我们去村长家，和村长家商量婚事。”
罗小兰的主动上门拜访给了老祖母很大的信心。她想天下父母都是拗不过子女的，只要罗小兰中意她家宗魏，那这十个金币就能把她娶回家。罗小兰过门以后，她一定会对那闺女好的。老祖母笑得眯起了眼睛，嘴巴裂开，露出荒凉的牙床。
家里哪儿里还有五个金币呢。宗魏头皮发麻。没想到这次奶奶这么重视，会陪着自己一起去。他走出去，低头不敢看奶奶：“钱、钱都揣好了。”
奶奶高高兴兴地换了身体面的衣服，拄着拐杖，拉着孙子朝村长家走。
结果是可以预料到的。村长拒绝了祖孙俩的请求。
“你这小子，上次不是和你说的很清楚吗？想要娶我女儿的人，必须拿出三十个金币。”
老祖母在一旁笑得很卑微，“村长，您瞧，我们今天带来了十个金币提亲。再说，小兰那闺女和我孙子两情相悦，做长辈的，总得尊重一下孩子的意愿吧？”
“我呸！”村长狠狠啐了一口，“别乱说话，我家小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和外男多交往。什么两情相悦，没有的事儿！宗婶子，我也叫你一声婶子！你为什么败坏我闺女的名声！”他家小兰可是和镇上的老爷说了亲的，要是这些不清不楚的事情传到老爷耳边就大事不好了。
老祖母被这样的责骂说懵了，求助地望向一旁沉默着的罗小兰，“小兰，你前几天来婶子院里怎么说的？你来问我为什么宗魏没朝你提亲这不是中意我家宗魏这是啥？”
村长瞪向自己的女儿。
罗小兰不敢看老祖母，细声细气地说：“爹，我不喜欢宗魏，也没去找过他奶奶。”
老祖母不可置信，“你这闺女，你怎么说谎，你那天明明找我去了——”
“好了，宗婶子。”村长打断了老祖母的话，“我知道你想给你家宗魏早点娶个媳妇儿，但也不能胡编乱造，败坏我闺女的名声。”
老祖母气得浑身发抖：“我没胡编乱造，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做过亏心事——”
“奶奶！”宗魏上去搀扶着祖母，很是担心。“村长叔，我奶奶不可能撒谎。罗小兰肯定是上门找过我奶奶。”宗魏冷着脸说。
“你们听好——”村长右手食指指着祖孙俩，“我不管真相是什么，一句话，想娶我女儿，没三十个金币，免谈！”
祖孙俩被赶到了门外。
“还有，别到处败坏我闺女名声！滚吧！这是你们的五个金币！”
啪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了。
“五个？我们明明拿了十个金币来，怎么只有五个金币？”老祖母打开钱袋数了数，又准备上去敲门。
宗魏拉住了奶奶的手，欲言又止。“奶奶......我，我没把你的嫁妆卖掉。”
奶奶睁圆了眼看着孙子，忽然淌出一颗浑浊的泪来。
老祖母倒下了。这次病得比以往更严重，气息奄奄，似乎不久于人世。
宗魏着急得不得了。也不出海了，每天都在家侍奉奶奶，希望奶奶能快点好起来。但是无论他讲了多少笑话、说了多少往事，奶奶都郁郁的。
“奶奶，我知道您最大的愿望是看到我娶妻生子。我这就带上家里的五个金币，去求十里外的媒人，让她帮我介绍个好姑娘。奶奶，你快点好起来吧。”宗魏有些哽咽。
床上的老祖母终于有了反应。这些日子，她既怄罗小兰的撒谎，村长的轻蔑，也怄孙子阴奉阳违，没卖掉自己的嫁妆去努力提亲。想让孙子娶妻生子的愿望，终究是她的一厢情愿。孙子自己都不在意，她还折腾什么。这么一想，就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奶奶的孙子啊，奶奶活不了多久了。一想到我入土，你在人世就孤家寡人一个，我这心呐，怎么都放不下。你没有妻子没有儿子，生病了怎么办呀，老了像我一样找不到饭吃怎么办呀。你看看奶奶，老了老了人没用了，多亏了你这个孙子才苟延残喘这些年。孩子啊，你也会老，你没有妻子没有后代叫我怎么放心啊。”老祖母越说越忧虑。
“十里外的媒人，哪儿里愿意给小渔村的男人说亲呐，即使媒人愿意外面的姑娘也不愿意嫁进来。罗小兰是你唯一的希望啊，呜呜呜”说到伤心处，老祖母逐渐哽咽起来。
“奶奶，别哭，别哭。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一定会的！我发誓！”看到祖母老泪纵横，宗魏很愧疚很心疼。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让奶奶这么难过。
怀着闷闷的心，宗魏走出家门。
现在是傍晚，天边的太阳没有完全落下，从深海吹向陆地的风分外温柔。
“我许给你三个愿望。如果你想好了愿望，就到海边呼唤我，我会出现和满足你。”
他想起了那条金鱼。
“金鱼！金鱼！您在吗？我是宗魏，那个放了你的渔夫！”宗魏双手合拢在嘴边，朝着海上大喊。
海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鱼的踪迹。
宗魏失望地低下头。就连鱼也欺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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