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宽哥,你不是说昨天遇到了个顶合眼缘的美女?咋样啊,来点下文呗?”
车子开进一条狭窄的巷子,两边是铁皮搭建的修车棚,油渍和雨水在地面交缠成斑驳的黑色纹路。
石宽沉默了一会儿,舌头抵着后槽牙,慢慢开口:“这次你拖车的车主,有钱吗?”
“有啊,那可太有了,”李前毫不犹豫地回答。
石宽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紧,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继续问:“那你觉得……这车主,会看上小春凤么?”
李前那头一下子噎住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啊?”
小春凤是石宽两年前在一家理发店门口捡回来的,小春凤初中就辍学了,当了个洗头妹,但是性子很辣,总是和想对她动手动脚的客人起冲突,被开除了,干了一个星期的工钱也被扣下了。
她不服气,坐到理发店门口,要和老板打持久战。
当时正是冬天,理发店老板在屋里开着暖气有吃有喝,小春凤在外面饥寒交迫,差点被冻死的时候被石宽带了回去。
石宽把她那一头花花绿绿的头发染回了黑色,然后送她上了所公立学校,当然,大概小春凤是真的和学习有些八字不合,成绩回回垫底,害的石宽还得时不时抽空去参加她的家长会挨骂。
“这,不可能吧,”,李前想象着小春凤和一位衣着考究的公子哥站在一起的情景,一阵恶寒,完全不是一类人嘛。
“我昨天见的那个女孩可能和这个这个车主是一个水平的。”
昨天石宽看到了女装的余知洱身上的裙子和首饰,他不清楚具体的牌子,但能看出来那都是好东西,一定很贵,但是贵到哪个程度他就不知道了。
在今天再见到裴度川前,他畅享过如果那些牌子刚好贵到他努努力能买得起的地步的话……
不过现在美梦碎了,裴度川和那个女孩是关心紧密的邻居,和今天的豪车车主是朋友,置换他是会的。
所以额外地认知到了那个女孩是他高攀不起的。
高攀不起那就忘掉好了,石宽一打方向盘,把车在修车厂门口干脆利落地停下。
门口,李前正朝他挥手。
天空昏沉沉的,一股油脂和潮湿混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铁门半开着,修车棚里影影绰绰堆着几辆待修的车,一盏孤零零的日光灯吊在梁上,发出嗡嗡作响的噪音。
石宽推开车门,踏着湿漉漉的水泥地走过去:“做好了吗?”
李前拍了下车的引擎盖,诡异地一笑:“没问题。”
————
余知洱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马上三点了,他在心底演算了一下安置好烂醉如泥的裴度川,他去洗个澡,然后能在第二天八点准时醒过来去上班的可能性,立刻对自己摇了摇头。
他转向在一边站着的石未竞:“今天太晚了,明天上午十点你直接到我公寓楼下接我,我们去见客户。”
石未竞张着嘴,反射性地问:“不用去公司了吗?”
“不用,”,可能是有点累了,这里该轻松地笑一下的,但是没笑出来,余知洱如此自我反省着,“对了,刚才那个是你亲哥哥吗?”
“啊……”,石未竞拖长了声音,“是的,亲哥哥。”
点点头,余知洱笑道:“你哥哥人挺不错的。”
“嗯,对,我哥他是很好。”
嘴上谈着石宽,余知洱却在心底给石未竞下了一个评价。
从性格上讲比较一般,不够干练果断,心智上也不够成熟,纯粹以余知洱这一晚上对于石未竞的考察来看,他并不适合这个职位,或许偏研发或者后勤一类的工作对他更好吧。
但是因为着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譬如石未竞和石宽的关系,余知洱却并不想把石未竞调走,就放在自己身边好了,反正他也不需要一个小助理挑什么大梁。
正从石未竞这里继续打探着石宽的情况时,一阵引擎声响起,石宽开着余知洱的车回来了。
月光打在车身上,银亮得仿佛在水面滑行。余知洱眯着眼睛看他,发现石宽从他的车子下来关门的动作特别好看,或者说以石宽的肩膀和长腿,上下这种大体量的车才正合适。
在石宽的搭手下把终于老实睡着了的裴度川放到后座,余知洱跟着坐进去,靠着椅背捂住嘴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他确实有点困了。
但是打完呵欠睁开眼睛,他意外地发现石宽并没有离开,而是隔着打开的车门,低头在看他。
“……”,余知洱一时间有点尴尬,用手背蹭了蹭鼻尖,他问:“怎么了?”
石宽若有所思地摇头:“没事,我看你和一个……朋友有点像。”
余知洱认为石宽口中的这个“朋友”有很大概率就是昨天女装的自己,毕竟他的皮囊优秀是出了名的,没有哪个人能和他连相。
于是他一笑:“那真是挺巧的,有机会我一定要认识认识,是女生吗?”
对于余知洱的最后一个问题,石宽点头:“是女生,但是我和她不是很熟,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余知洱挑了下眉,一努嘴,认为到此为止就是一段很有余韵的对话了,应该到此为止,然后他扬长而去。
然而往前面看,驾驶座上的石未竞迟迟不启动车子。
余知洱着意看了他的动作,意识到石未竞大概并不是故意不启动的:“车坏了吗?”他问石未竞。
石未竞苦着脸回头,先是对余知洱点点头,然后转向石宽,声音又带上了哭腔:“哥……”
余知洱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石宽,不是像石未竞一样准备对石宽哭诉,只是因为车子是石宽从他所谓交管局的朋友那里开回来的,开回来就坏了,这需要一点解释。
石宽的视线与他一触即分,他往前迈了几大步,探身在驾驶位那里摸了摸,然后将头伸到方向盘下扫了两眼,动作干脆又利索。
做完这些,他又出了车子,抬起引擎盖,微微垂着头,手岔开扶在车头两边,皱眉“啧”了声。
他在心底骂李前:破烂手艺。
拖走人家的车后给车稍微上点“故障”,让傻白甜的车主找他们修车时再宰一笔钱也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不过这个故障一般都会在跑了几百里地之后,像刚刚把车还给车主就出了问题就是李前手艺不精了。
石未竞也下了车,局促地站在一边,小声道:“哥,能修吗?”
扯了下嘴角,石宽回答:“没问题。”
说完他转身朝自己的车里走去,片刻后拎着放在后备厢里的工具箱走了回来,用扳手拧开了一处接头,又拽了拽油管——
全是做样子的,他很清楚李前是在哪里动的手脚。
细细的一截管线被换成了仿制品,外表看着和原装件无异,但实际上老化脆弱,撑不了多久。
旁边还有一处小小的螺丝被拧得松动了,留着隐患,开一段时间后就会让车子熄火。
石宽垂眼打量着被做过手脚的引擎盖,在做个好人和要钱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钱。
石未竞想要的远大前途、养母每天都在烧钱的病、还有他手下小春凤、李前这些比孩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他们都需要钱。
于是他把管线换掉了,但那颗螺丝拧了拧,还是没拧紧,最后拿抹布把渗出来的一点油污擦干净,他盖上引擎盖:“可以了。”
石未竞忙不迭点头,感激又敬佩地看着他。
而后座的余知洱坐在车里,隔着挡风玻璃淡淡地瞄他一眼。
他什么也没说,但石宽读懂他目光中的潜台词,走到车门旁。
余知洱抬起下巴,眼睛半睁不睁的像只懒洋洋的猫,他笑道:“要钱吗?”
石宽咧嘴一笑,单手撑在车门上,将远处的月亮隔成两半,微微前倾的身体有种天然的压迫感:“这次不要,”,另一只手从皮包里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要是车子出故障,可以打电话,随叫随到。”
余知洱举起那张卡片对着稀疏的光线看了,白底红花的名片,上面用黑色字体方正地印了石宽的姓名和电话,logo是一家修车厂的标志。
余知洱盯着这张卡片看了几秒,终于忍不住了:“师傅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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