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地的月光，楚律回把这个名字在心底翻来覆去念了几遍。
他站在窗前没有动弹，目光透过薄薄一层窗户纸，像是要透过那窗户看见姜少离的模样。
“我不会等你。”
这句话来的突然，叫楚律回反应片刻。
他低低“嗯”一声：“我知道。”
“我知道。”
“我只是想要来见你。”
“就这样就好。”
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心事诉于月华。
又是很久之后，姜少离看见那道影子越来越小，逐渐消失。他推开窗户，满地溶溶月光并付一地交横树影。
他久久凝望着后园，像是凝望着很久之前那个同样一地月华的夜晚。
楚府的后门，除了接应的人还有个意外来客。
楚清燕站在月色下，光影在他面容上交叠。他的背挺得笔直，绿莹莹的眼里是亲切地笑意：“哥。”
楚律回深深看一眼自己这个弟弟，没有搭话。
楚清燕唇角弧度越发上扬，在夜里中多几分森森的鬼气。
被这样一个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并不好受，那样的笑容里藏着一只随时准备扑出来的恶鬼，谁也不知道那恶鬼报复的对象是不是自己，因而有种提心吊胆的情绪在心中弥漫：“哥，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咱爸的。”
这话说的颇有深意，楚律回立刻就明白那个老东西往后恐怕不会有好日子过。
“你希望回来后还要再见到他吗？”
“他的命留给你。”楚律回回应道，脸上很是漠然。“别让他找我妈赎罪的路上太轻松。”
“我就知道哥也这样想。”楚清燕歪头，面上一派无辜。这样的神色由他做出来，多几分惊悚不见半分该有的天真神态。
小妈我也会替你照顾好的。
这句话楚清燕没有说出口，在心里绕了一圈又被他压下去。绿眼睛里闪烁着是谁也看不懂的兴奋。
笨蛋大哥就利落地滚去参军吧。
楚清燕愈想愈痛快，他不痛不痒地关心自己哥哥几句，顺带着暧暧那一份送上美好的祝愿。
楚律回离家参军那一天，送别的人里面没有楚清燕和暧暧。
何妙薇下令所有人都不准再和楚律回有一点接触，违反条例的人少不了他“好果子”吃。
那天风很大，云珠和云羽贞站在楚律回面前，三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萧索寂寞的氛围一直持续很久，直到云羽贞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如往常般一拳打在楚律回胸前：“别死了！你爹大学毕业典礼你必须要来参加，可不准食言。”
云珠噗哧一声笑起来，只是笑得有些勉强，她也学着哥哥一拳打在楚律回胸口，只是没有云羽贞打得重，只算得上轻轻一碰：“我的毕业典礼少了你，也不算圆满。”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圆满的事情？”
云羽贞双手叉腰：“不兴说这样的话！高高兴兴的，你小子平时就拽，在军里可不兴继续拽了啊！咱该收敛锋芒的时候就收敛，别得罪了人自己还在那傻乐呢！”
当那辆轿车在视野里逐渐消失，云珠呆呆伫立许久，侧头问云羽贞：“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傻妹妹。”云羽贞揉了揉玉珠的头。“不管怎么说，陆少将都是他小姨夫，总会护着他的。”
“我不会帮你任何忙。”陆停云坐在后座，目不斜视对着身侧楚律回说。“我不会帮你任何忙，不要企图从我这里寻求帮助。”
“他还能真不帮他外甥的忙？”鹿衔挥手，“我不信。”
“他一向就是这个性格，说一不二。”玉卿翻着书。“除非是景姨开口，不然他可能真就隔岸观火。”
九月的天气秋老虎仍旧肆虐，过了中旬一场大雨，天气寒凉树叶萧瑟，何妙薇极少出门。
大部分事宜都是由何妙薇身边那两个丫鬟代劳。
不知道是不是月份越大的原因，何妙薇对暧暧的态度渐渐有了改变。
原本横眉冷对的人脸上有了暖色，偶尔还会问一句近况，让人捉摸不透。
厨房角落，烟火熏得人直皱眉，叫碧琼额上出一层薄汗。
碧琼却不肯站远，眼睛直直盯着那锅里的汤，好像生怕有人在里面下毒。
“你去休息会儿，我来盯着就好。”青黛掀开布帘走进来，轻声道。
“那就麻烦姐姐了。”一向是个泼辣性子的碧琼在青黛面前老实得很。“不过太太也未免有些太疑心了。”
毕竟厨子不是自家人。
青黛一笑，催促着碧琼休息。
碧琼心里牢骚归牢骚，有人顶替自己她乐得休息。刚松一口气出门，就撞见楚清燕身边的大丫鬟：忍冬。
碧琼扭头朝着相反方向，傲首挺胸地走远。
忍冬当然看见这小妮子白眼翻到天上去的傲气，颇为不忿地对着碧琼袅袅婷婷的背影啐了一口，掀开门帘的动作便大几分，放下帘子的动作便像故意要摔打这帘子。
“哎呦，姑娘是打哪儿来？怎么冲着这死物生起气来？”青黛和碧琼不同，她笑着打趣，身子也往旁边让了让。
“还能有谁？你们家太太是怀了孕，可又不是她怀孕！尾巴要扬到天上去！”
自从楚律回出走，忍冬的气焰就愈发嚣张。她以为这家里早晚要给到二少爷，她又不是谨慎性子，平时自然说话做事大胆不少。
青黛并不生气，反而道：“碧琼向来是这样的，没少得罪人。我替碧琼给你赔个不是，姑娘多多海涵。”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忍冬见青黛如此，气自然消：“还是青黛姐姐豁达，如此我便也不计较。迟早有她吃亏时候，到时看她还改不改！”
语毕，忍冬冷笑一声。
“这个时间怎么到这后厨来了？烟熏火燎仔细呛着。”
“我家少爷想吃些小食。”
青黛恍然点头：“那刚巧，我这边熬着汤快好了，不如姑娘一并端过去？端得是正宗的！”
“我道是什么如此金贵要青黛姐姐亲自在这儿盯着，原是给二夫人的汤。”忍冬道。“这粥我家少爷想来无福消受，先谢过青黛姐姐。”
“哪儿的话！”青黛急急几步，亲热地握住忍冬的手。“这家里除了老爷夫人，不就是二少爷了么？大少爷一走，这不都是……”
话没说完，但忍冬已解其意。她也不是蠢的，只道：“夫人老爷正直壮年，怎么着也轮不着我家少爷。青黛姐姐说这样的话，是怎样的居心？”
“怎么说这样的话？说到底还是因为大人物们之间的龌龊伤了我们之间的情分。”青黛面不改色，苦口婆心道。“他们斗他们的，大家都是打工的，谁也不想为难别人不是？”
忍冬见青黛眉间蹙起，双目湿润，不禁心里有些得意。她觉得大少一走，二少就是正儿八经的凤凰。
你瞧，连一向威风的姨太太贴身得意丫鬟不也要上赶着讨好她么？
忍冬飘飘然道：“怎会？我们之间的情分一如往昔。”
青黛展颜：“这便好。”
两人又聊会儿琐事，眼见着汤快好，青黛忽而重重叹口气。
“这是怎么了？无端端叹起气来？”
青黛欲言又止，眼睛一瞥厨房，又拉着忍冬往角落里走，方才踟躇道：“这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就别说。”忍冬一扭头，作势要走。
青黛急急拉住她，低声道：“好妹妹，你怎样这么心急？”
“你有话干脆说好了，哪儿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非也，只是这话着实有些……”青黛斟酌再三。“我同你说这话，你可千万不要往外传！”
“你且说来听，我听完后自然分明。”忍冬双手抱臂，一抬下巴。
“老爷毕竟这个年纪，近日从外边回家，听下人说精力越发不如从前了……往日一整年都不见病，如今三天两头就呼着这儿疼那儿疼的。可怜我们夫人怀着孕还得伺候老爷。”
忍冬一向跟在楚清燕身边，楚清燕和楚柘川交流并不密切，对于这种事情，知道的还真是不多。
忍冬犹疑道：“怎么至于如此？富贵人家的老爷五十岁还精神烁立的人多了去。”
“谁说不是呢。”青黛又是重重一叹。“就怕老爷哪天撑不住有个急病……”
“青黛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要不是我来看，汤要好了你还不知道呢！夫人一向就爱喝烫的！”碧琼一掀帘子跨进来嚷嚷道。
“哎呦，说着说着就过去了。”青黛三两步过去。“多亏你来提醒我！”
“这汤才好，烫着呢，我见青黛姑娘聊的起劲儿，想着等稍微凉一会儿再叫青黛姑娘也不迟。”厨子老神在在的将汤灌进白玉瓦罐里。
碧琼顺势扫了一眼角落里正神思恍惚的忍冬：“青黛姐姐就是心好，见谁都聊的来。我就不行，看见某些人啊，就浑身刺挠！”
“浑身刺挠就去洗澡！”忍冬学着碧琼之前的样子，大大翻一个白眼。
不等碧琼瞪着眼和她对骂，干脆掀帘子出去。
后面青黛赶忙到门口喊：“忍冬妹妹，拿上汤再走好了！”
忍冬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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