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初将备好的礼物亲手一一奉与林夫人及诸位姨娘。
姨娘们拿着那些金银镯子、金银玉钏、珊瑚手串等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个个喜得花枝乱颤、眉开眼笑，脸上敷得厚厚的粉都要笑掉几层，顿时又是一通啧啧称赞，夸到底是将军府，果然财大气粗、出手阔绰，跟一般人家就是不一样。
钱财珠宝这些俗物或许换不来真情一勺，但虚情假意，却足够换来一箩筐的。
这些从前对林亦初不屑一顾、处处欺压的姨娘们，此刻齐齐跟变了人似的，争相关切地询问林亦初在将军府的日子过得如何、可有不习惯云云。
句句亲切热络，好似林亦初是从她们肚子里生出来的亲儿子一般。
倒是林夫人，到底不像这些姨娘们那般眼皮子浅、谁给钱谁是爹。
她好似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一般，始终不曾松动那张已容颜老去的脸上不冷不热的神情。
殊不知，她也只是面上绷着，叫人瞧不出破绽罢了，心内早妒火滔天，且十分忍受不了那些妾室们众星捧月般地给那贱子脸面。
见面对姨娘们的没话找话，林亦初的回应始终惜字如金，林夫人终于逮着机会，拧眉冷冷地发了话。
“都高嫁到将军府了，怎么还这般上不得台面？竟还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着，连句话也不会说。你若在将军府、在外头也这般行事，是存心要叫人说我们林家不会教儿子吗？你既姓林，总该多少顾及些我们林家的脸面！”
众姨娘们听了主母这般言语，登时不敢再阿谀奉承了，齐齐噤了声。
林亦初也不多话，只垂首道：“夫人教训得是，亦初知错。”
林夫人冷哼了一声，道：“莫要说我没教导你，你若还是这般不会说话行事，在夫家纵然得宠一时，也免不了日后要遭人厌弃的。”
林亦初低眉道：“亦初受教。”
姨娘们见林夫人有心刁难林亦初，当下心中俱各自打起权衡利弊、审时度势的小算盘来。
当家主母说的话，在后宅中的威势效力，那是如同圣旨一般，必须无条件遵从的。
姨娘们暗地里争宠是一回事，但明面上的言行向来唯主母马首是瞻。
当家主母，与一个嫁出去再无干系的庶子，她们自然分得清哪头重，哪头轻。
况且，这庶子送出去的礼物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珠宝首饰她们已牢牢攥在了手里，就是得罪这庶子，也是不怕的。
这群女人又是素日里见风使舵惯了的，当下便齐齐变了言辞，丝毫道德包袱也没有地顺着林夫人的话音儿，拼命将林亦初往地底下踩：
“到底是下贱娼妇养出来的贱子，哪里能比得上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大公子、三公子与四公子那般，说话行事有礼有节、落落大方呢！”
“就是呢，庶子如何比得上嫡子的体统尊贵！”
“即便侥幸爬上了枝头，麻雀还是麻雀，变不成凤凰的！”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好似方才把林亦初夸上天的压根不是她们本人。
月牙素日里是见惯了这些姨娘们的变脸神技的，当下见怪不怪。
春杏和秋叶她们只觉大开眼界：此等不要脸皮的行径，真是叫人叹服。
五姨娘的口舌功夫较之其他姨娘要更上一层楼，只听她道：“小七不是不会说话，是存了一肚子的话要与四姨娘说呢，懒得敷衍我们罢了。”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好几位姨娘的一致附和。
倒是七姨娘，因素日与这五姨娘嫌隙最深，俩人见面跟乌眼鸡似的，便趁机讥笑道：“四姨娘到底是小七的亲娘。怎么，你还巴望着人家孩子对你，比对亲娘话更多？呵，也未免脸太大。”
五姨娘立马反唇相讥。
这俩人讥着讥着，就不甘寂寞地将其他姨娘也拉下了水。
好笑的是，这群女人在斗嘴的百忙之中，竟也不忘头号任务，时不时将炮火忙里偷闲地朝林亦初那边轰上一轰。
一时间，只听屋中唇枪舌剑、鸡飞狗跳，还隐有火星子在空中噼噼啪啪地乱炸，场面当真是混乱得不能再混乱了，直令春杏秋叶她们目瞪口呆。
——便是家中大夫人与二公子斗法时，也未曾见过这般……这般“盛况”啊。
而当家主母林夫人，就由着姨娘们胡闹，直到这群女人对彼此和对林亦初的谩骂听得她通体舒畅、身心愉悦，才终于款款地，言不由衷地对姨娘们发了话。
“你们都闭嘴罢，吵得我头疼。在外人面前像什么样子！”
姨娘们登时噤声。
林夫人这才对林亦初大发慈悲地道：“罢了，你既懒得在这里敷衍，我也懒得继续提点你了，好心都被你当做驴肝肺，何苦呢。去见四姨娘罢。”
林亦初和月牙春杏她们听了这话，俱是如蒙大赦，当下就行礼告辞，赶去四姨娘所住的偏院了。
春杏她们完全没想到，四姨娘的偏院竟会如此之偏僻，且破陋异常，只勉强能住人罢了。
在将军府，便是最末等、甚至于犯了过错的下人，住得也要比这儿强太多太多了。
饶是她们第一次来，饶是四姨娘与她们素昧平生，可见了这般景象，也禁不住叫人悲从中来，对四姨娘油然而生同情怜悯之意。
“怎么还没来呀？”只听一道优美动人的女子声音从小屋内传出来。
“姨娘别急，哥儿总要被那些坏透了心的拖住叙话一回的，不过看天色，一会儿就会来啦。”
春杏她们离小屋房门还有十几步远时，就见一位年轻妇人已从屋内急吼吼地出来了，追在她身后那嬷嬷直叫：“四姨娘，您慢些！”
春杏她们几个丫鬟看见那位四姨娘时，顿觉眼前“刷”地一亮，同时在心中惊叹：这四姨娘，也生得太美了吧！
夺目的美，勾魂摄魄的美。
虽脸上一点儿粉黛未施，周身衣裙淡雅朴素至极，却依然光华璀璨如一道霞光，倾国倾城。
对，就是倾国倾城。
她们这些丫鬟，平日里没少跟着主子们听戏，但戏文上所说的那些倾国倾城的旷世美人，她们是从来没见过。
就连美貌如二夫人，也算不得倾国倾城。
想来是戏文夸大其词，这世上怎会果真有人生得那样之好呢？
可眼前这四姨娘，当真是，倾国倾城。
怪不得初公子男儿之身能美到那般地步，原来他有个这般美若天仙的娘。
只是初公子到底是男子，同样的五官，生在女子脸上更加完美，也更加柔媚动人，因而，初公子犹比不上他这娘美得这般勾魂摄魄。
若这四姨娘光是美貌无双也就罢了，关键她还保养得十分年轻。
方才见此处房屋如此破败，她们还暗自猜想：四姨娘不知会被磋磨得，人憔悴衰老到什么光景呢。
可万万想不到，眼前的妇人，白皙光滑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皱纹，身姿也仍如二八少女般苗条婀娜。
按年龄算，林亦初年十八，这四姨娘也得快四十岁了。可她看起来三十都不到，说她二十出头也是有人信的。
跟初公子站在一起，这母子俩看起来倒更像一对姐弟。
四姨娘这般年轻貌美，春杏她们再一想那如干瘪老头一般的林老爷，顿时觉得：这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太暴殄天物了。
四姨娘一见林亦初，一双粲然美目中登时笼上了一层水雾，口中喃喃唤着：“初儿，我的儿……”
林亦初也红了双眼，上前抱住他娘：“阿娘！”
母子两个相拥忍泣，一旁的张嬷嬷和月牙俱忍不住红了眼眶。
四姨娘失态不过片刻，转眼间已强作欢笑道：“我的儿，你看娘光顾着高兴了，快进屋来坐着，别在这毒日头底下晒坏了。”
又对春杏她们道：“几位姑娘也快进来，喝口茶，歇一歇。我这里粗陋，只好请你们喝几杯粗茶，万勿怪罪。”
说着，紧紧拉着她儿子的手朝屋中走，张嬷嬷忙去倒茶。
春杏几人忙道了叨扰，捧着礼品跟了进去，见那屋内比家徒四壁也强不到哪里去，大的物件只一张木床，两张木桌，并两口木箱罢了。
那床上竟连床幔都没有，衾被都是打着补丁的。
屋当中那张简陋木桌上，也只有豁了口的茶奁茶杯而已。
哦，临窗的木桌上倒还有一样大的物件，是一张琴。
那琴瞧着，应是跟随了主人多年的。
这么一间屋子，既是卧房，又同时充作厅堂。
旁边还有间小屋子，多半是林亦初出嫁前住的。
见这间屋内的光景，春杏她们已心中明了，初公子那间房，也定是十分简陋的。
一时茶毕，四姨娘拉着林亦初，殷殷询问他在夫家的境况。
春杏秋叶知道他们母子要说些体己话，不好有外人在的，公子吩咐的“你们此去顺便了解一下亦初的娘亲在家中日子如何”的任务也已完成，便借故说想去院中逛逛，带着两个小丫鬟起身离开了。
月牙自知其意，忙陪着她们几人去院中吃茶闲话了。
屋中便只余张嬷嬷一人在这母子俩身边伺候。
张嬷嬷朝外面春杏几人的身影微一点头，口中赞道：“这几个孩子是懂事的。也须得主子好，方能有这样懂事的下人。”
四姨娘闻言，不由得微微攥紧了林亦初的手臂，声音里有些紧张地问他：“季家那二公子，待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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