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去摘星楼的时候度息正睡着,帷帐之下他面容憔悴,鸦翅般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毫无生气。
摘星楼原是幽禁前朝末帝的处所,建得极高,只能通过放置在下面的梯子上去,待梯子一撤,想要离开此处,唯有纵身一跃。
据说前朝末帝因无法忍耐终年幽禁,绝望之下与男宠段贤相拥从摘星楼跌下,落得血肉模糊的下场。
因着此事,摘星楼在隆朝别有一层特别的含义,摘星亦被世人拿来比喻男子之间勾当,戏谑之余倒也令人唏嘘。
“容同,我来看看你,知道你近日胃口不好,特意给你带了酒糟圆子,甜丝丝的,还有你从小爱吃的酱菜,是你母亲嘱托给你带来的。”
度息睁开眼,病恹恹地说道:“有劳吴王,微臣本应下床见礼,可这样子,只能道声失礼了。”
“我早同你说过,你和我之间不必守着这些繁文缛节,你病着,安心躺着就是。”
说罢,卫景环顾一周,欲寻个矮桌,可收回视线时才惊觉这摘星楼不知何时,除过一张床与一组柜子之外,竟什么也没有。
甚至一口水也没有。
掀开度息身上的锦被,卫景睁圆双目,惊诧地看向度息脚腕处一条细细的锁链。
“我原想着,玧儿不过是闹小孩子脾气,费力为你们二人之间说和说和也就罢了,如今看来……”
“景哥哥……”度息皱起眉,万分痛苦地说道,“救我出去吧。”
“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越远越好。”
“好,”卫景心疼地替度息重新盖好被子应道,“我答应你。”
“多谢。”
“看你这副样子,莫非与我传递过书信之后,便被关到这里来了?”
度息费力点头,卫景皱眉,长长叹息一声,将人扶起,然后说道:“那你大概也是多日未沾水米了,我给你带了甜汤,你快喝了。”
度息的确是被饿狠了,端起碗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来,卫景眉头皱得更深,出了门吩咐小太监去备水。
心知此事不便为外人所知,卫景扫视一圈,察觉无人在此地之后,才转身进屋,关好门窗,拉过度息双手问道:“手腕怎么了?你还割腕了?”
用了些力想抽回手,可度息连日来水米未进,早就失了力气,只好作罢。
垂下眼眸不去看卫景那双另自己难堪的双眼,他只觉得神魂游离,喉咙干渴,似是那症状又发作了。
“我,我是自尽过……可被圣上制止,于是就被用银链栓了起来,并撤掉了房内一切可自残的东西。”
三言两语令卫景大致猜到了二人之间发生的事,这些在他这个旁人耳中听起来就已如此惨烈,更不必说身处其中的两人了。
“为什么?”
“他对我用了药,那药会侵蚀人的神志,令人昏沉只欲行**一事。景哥哥,若是今后我一直如此,与男娼又有何异?还不如自我了断。”
“……”卫景摇头叹息,“分明你与圣上之前并不是如此的。你们自幼相伴长大,他一直敬你爱你,怎么会如此呢?”
体内的药效再次发作,度息已听不清卫景讲了什么话,只能趁着神职还存着一丝清明时请求道:“有一要紧事……需求你。”
“但讲无妨。”
“……此事,此事……有些难为情,”度息支支吾吾开口,却复又坚定开口道,“自圣上与我求欢之后,夜夜用药,却不知那药的剂量与害处,如今媚药已快侵入内里,我虽有方子可以解这药性,但无人敢带药与我,且我求的这几样,十分难寻,恐怕会令你有为难之处。”
“你且说给我,我自会想办法弄到。”
“好,多谢……景哥哥。”
下了摘星楼,卫景没敢耽搁,按着度息的方子派人替他寻药,然的确如度息所说,要集齐这些药材,颇费了一番功夫。
然而摘星楼终究不适宜养病,卫景盯着卫玧喝完药,告知他已经将度息移到了浮岚暖翠阁养病,紧接着又将人狠狠数落了一番。
垂头丧气听着训斥,卫玧眼眶红肿,显然是偷偷哭过,卫景一时间又有些不忍,只得再次劝慰。
如此过了五六日,卫玧的病渐渐好起来,虽还未出正月,日头却好得很。在永延殿窝了多日,卫玧嘟囔着再这样躺下去腰都要断了,卫景才命人搬了躺椅,给卫玧裹严实了,出来透透气。
“这几日不见度息,你倒也能沉得住气,”卫景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坐了,拈起桌上的瓷杯,放在鼻端嗅了嗅,“这宫中的桃花酿果然少了些滋味。”
“他不想见我,去了也是自讨没趣。”卫玧百无聊赖地摇晃着躺椅,斜睨卫景说道,“这是朕亲手酿的,觉得没滋味就别喝。”
“哎,你说不要,那我偏要。”将酒液一饮而尽,卫景舌尖勾过上唇,似是在品唇上的残香。
“对了,你回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宫外的事情呢,怎么样,又有何见闻?”
“这才想起问我啊?还以为你心里只装得下一个度息呢。”
“你就只会挑我的理。”
“也不问问我代你这天子巡狩都体察了些什么民情。”
“你才不会体察什么民情呢,肯定是看上哪家小姐,在人家的牡丹裙下风流呢。”
“嗯?小叔叔在你眼中就这般不着调?”
“说吧,那姑娘叫什么?”
“花九娘。”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卫玧来了兴致,刨根问底道,“这次的姑娘脾气秉性如何?是不是又给你绣荷包了?”
“那你猜猜。”
“嗯……花九娘,这名字也雅也俗,你方才说朕的桃花酿没滋味,这姑娘必定与此有关,既是沾了酒的姑娘,必定不是什么温婉的大家闺秀,若是如此,那便是个小家碧玉,既是小户,活泼?直爽?还是……脾气火爆得很?”
“是有些直爽,却是不可多得的温柔女子。”
“父皇怎么就没着急给你许婚,让你如今放荡。”
“还说我,自你**婚,怎么不见你有一儿半女,更别提皇后张氏之后,太后又给你纳了多少妃嫔。”
“你也说了,是太后给朕纳的。”
“哎,只可怜这些姑娘,都作了深宫怨妇了。”
“你知道我实在不愿意。”
“那度息便愿意?”
“朕笃定,他对朕有情的。”
“有情?有情你与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卫景的质问令卫玧心中难堪,他沉默着闭上眼,叹了口气。
“玧儿,有时各退一步,方能安好,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卫景起身到卫玧身侧蹲下,然后拉过他的手劝解道,“小叔叔知道你自卷入这夺嫡之争的漩涡中便身不由己,如今尘埃落定,你不必再顾忌许多,想要将人长久圈在自己身边,可如今他的心不在你的身上,即使用尽手段终究只能毁了你二人,死固然容易,可活着的人呢?你想过吗?你不理前朝,也不理后宫,若你死了,谁来继承大统?你用这幼稚的办法对抗太后的干涉,还想断送自己,值得吗?”
“死了就不用考虑这些了,岂不是遂了所有人的愿?”
“那你舍得吗?你一心求死,想要寻得解脱,那他呢?”
“我……”卫玧语结。
“他陪伴你这些年,小心翼翼,受尽了委屈,如今好不容易才盼到你继位这一天,终于苦尽甘来,却要为你的私心搭上一条性命。。”
“我只是想他留下。”
“你这样两败俱伤,难道就能如愿以偿?如今太后只是忍耐不发,若有朝一日,她不愿如此下去,遭难的会是谁呢?就算你谋求合葬,死前都得不到的,还能指望死后得到吗?”
“那我该……怎么办?”
“皇权,军权,政权,你如今手中有哪样权力?若他们不想你继续坐这个位置,顷刻间家国倾灭,你身首异处,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说到底,你也要我争权。”
“若不争,那你就当真是个傀儡了。”
“我试过,可怎么去争呢?”
“如今朔方所有军权都在王氏的手里,而皇后张氏一族把控军需,你若想开始,就从军权开始。”
“你的意思是,让他去?”
“这是你与他之间最好的出路。”
“他就……”卫玧黯然说道,“如此厌弃我么?要去这么远的地方……”
“玧儿,放手吧。”
卫玧怔愣低头看着杯中的酒,无言以对。
叹了口气,扶膝站起,卫景问道:“你知他为何割腕自尽吗?”
“是我逼他至此。”
“所以你才会把自己也往死路上逼,不是么?”
“……”泪珠子顺着脸颊滑落,卫玧呜咽出声,含混说道,“天子本就是孤家寡人,走吧,都走吧……”
卫景抚摸着卫玧的发顶,风渐渐大了,他说道:“起风了,日头已过,该冷了,你大病初愈,回永延殿歇息吧。”
“若是,你遇到真情,亦会舍弃么?”
“我与你不同,我为藩王,即使犯了错,也不过是牵连我自己罢了。”
“明白了。”卫玧起身,接过一旁宫人递过来的披风系好说道,“明日朕便会拟一道旨意,放他自由。”
“如此,甚好。”
“但是,”卫玧回眸看向卫景,“小叔叔,你留下,留在我身边。”
“你要我,做什么?”
“助我,夺权。”
卫景恍然看着眼前的天子,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然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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