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乾坤定

宦官之言再次向众人确认了皇帝没死,朝臣心中稍有慰藉,目光逡巡在那被传唤的两人之间。

殷长戈扬唇轻笑,将手中长枪抛给王雪楹,让出路伸手敬道:“请罢,江尚书。”

那人踌躇片刻,一甩朝服,上阶而去,一步一顿,直至殿中皇帝的面容清晰出现在他眼前,江宏终于站定,死攥的手中暗棕衣袖几乎被指甲掐陷进皮肉里。

皇帝还活着。

更重要的是,皇帝活着来到了这大殿里……意味他方才派人去内宫截杀失败了…是去晚了一步还是人已经落入殷长戈手里了…

身后殷长戈注目随他入殿,江宏再度抬脚,又犹疑回身,不料入眼将将是殷长戈志得意满的笑色,以及她身后正被女兵押解而来的…他派出的部下…

他脚下一阵踉跄,殷长戈忙探身上前似模似样伸手虚扶,真假掺半肃容关心道:

“呀呀呀,尚书大人可慢着点,到底上了年纪,注意脚下。”

话间与老尚书目光交汇,一个是死气沉沉的灰败,一个是所向披靡的澎湃。

江宏一扯手臂,从她掌下挣脱出衣袖,冷哼一声,甩袖回身复朝大殿而去,这回没了先前的犹疑,倒像是视死如归一般。

老臣一脚踏入金銮殿,不言不语拱手折腰礼拜皇帝,听人急剧咳了两声,叫他平身,江宏这才挺身抬头,入眼就是皇帝几近惨白的面容。

苍老的眼里略显黯淡的瞳仁上下震了两震,江宏方支起的腰背复弯了下去,声若沉钟:“…陛下圣体康健…老臣…喜不自胜…”

“咳、咳…”

回应江宏的是皇帝又一阵堵在咽下如刺似沙的咳声。

“…尚书大人…当真希望朕活着么……咳……”皇帝抵唇温声质问,话间一双已然失去神采的眼睛直直盯着江宏,江宏立时以头抢地伏首告罪:

“…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却只朝他摆手,回身看向自己坐了多年的金銮宝座,这些时日折腾下来他只觉无比疲累,暴瘦之下眼窝内陷,干涩泛白的唇此刻几乎黏连在一起,他张口时不免带下唇上薄薄的一层皮肉,血色顷刻涌出,随着言语在唇间四溢:

“朕…扪心自问…”

“…登基以来虽不比祖宗那般功在千秋…但也称得上励精图治…广开言路…”

清泪自干瘪的眼角滑落,滚在唇上混入血里带起麻麻的痛意,宁乾缓缓抬手,微颤的指尖在唇侧擦过,抿唇咽下血意力竭苦笑:“…只不知朕究竟犯了何等滔天的罪过……竟要劳驾尚书千方百计置朕于死地…”

可笑当年他与太子兵戈相向,是他江宏亲手送他至此…除却甚么口头的师徒、君臣…他还是他母亲的弟弟…是他的舅舅……他们让他立江家女儿为后他顺从立了…他这些年接连夭折了几个孩子,对中宫也可谓是无以复加的疼爱…难道他这尚未到不惑之年的皇帝便没有推辞立储的权利?他便…便这般罪该万死?

宁乾睥睨仍跪在殿中的身影,眼底一阵热意翻涌,瞥见一旁守将挂在腰侧的长剑,轻咳一声上前猛然拔剑——

他没多少力气,剑身被拔出时贴着玄铁剑鞘磨出刺耳尖鸣,徐老九顿觉腰间一轻心下猛跳连忙上前拦着皇帝:“陛下!”

但见那锃亮的长剑晃荡着架在了江宏颈间,疲弱的皇帝失了力道,顷刻便见血色。

江宏大惊失色跌坐在地,看见剑上的血两手捂在自己颈间伤处,再抬头,看向皇帝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狠戾,目光在殿中探寻片刻,停在另一侧守将身上,呵斥:“还在等什么!”

话落那禁军统领一咬牙,疾速拔剑朝皇帝刺去——徐老九眼快探身以腰间剑鞘挡开剑锋,一把夺过皇帝手中的剑,与来人对峙:“统领你疯了!”

“我可没疯!”那统领手上劈出的剑加重了几分力道,侧首自牙缝间道:“你听。”

原来他二人相杀的刹那,殿外骤然乱起,尽是兵士打杀之声,甚至已然有血气弥散…

兵变了……

徐老九回神,眼中似有了然的愠怒…难怪先前在内宫统领迟迟未曾护驾…

奈何战争一触即发,他无暇多想,只得握剑守在皇帝身侧,高喊:“保护陛下!”

一众兵士见此情景踌躇不前,彼此相觑试探,下一刻徐老九手下之人与统领的兵士霍然打成一团。

金銮殿外已死伤无数,太和门下殷长戈持长枪战似修罗,朝臣四散,她护下王雪楹几人交给自己的部下,这才利落擦下颈畔微凝的血带兵闯殿,一手长枪一手短剑,枪上红缨还在滴血,随她反身舞动压在敌军胸前,不待人喘息,短剑便直直自人颈中刺去,剑下人立时鲜血喷薄,颤动一二,没了生息。

殷长戈整个人已被血腥气浸透,目中雀跃的焰色暴露了她此刻的兴奋…目光、气息…她的一切无不令人战栗…满身同类鲜血…见之便能唤醒一种最原始的恐惧…

做了文臣太久,大抵让许多人忘了她当初踏过多少尸与血堆出的战神之名。

她驻足殿下,抬手打量手中短剑,泛着银光的剑身血迹斑驳,殷长戈扬唇,就着另一手腕间素衣反复擦拭短剑,声音平静:“降者不杀。”

她说,降者不杀。

再抬眸,果见多少双眼里流露出懦弱的希冀。

殷长戈一言不发,带着兵士一步一步走向金銮殿,守殿的太监朝她笑得谄媚,她却未及太监张口,执着短剑的手抬放间利落地一剑封喉。

太监的鲜血溅在她情绪不明的面容上,平添妖冶诡谲。

她用拇指轻抹脸侧的血迹,淡漠道:“阿谀谄佞者,杀。”

到此多少人心下一凉,终于是明白,杀与不杀,不过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胶着许久的殿里,随着殷长戈的到来尘埃落定,江宏叛乱不成,沦作阶下囚徒。

被殷长戈的长枪抵着眉心时,他仍不死心妄图威胁道:“别忘了,中宫可还在本官手里!”

殷长戈只嘲弄他可笑:“中宫一非我徒 ,二非我主,吾何故管他的死活。”想到那牙还没长齐就会叫爷的乳儿,她心下顿生厌恶,枪尖拍在江宏脸上,冷声:“我是不在乎,可江尚书,那是你实实在在的亲孙!”

江宏推开她的长枪,仰天大笑起身,视线徘徊在皇帝和殷长戈脸上,满不在乎道:“又如何?皇帝还是我的亲甥侄…一个外姓子孙,若成不了霸业,于本官而言与废物无异!”

“倒是你,你殷氏一族从前战败,就险些害得国破!先帝心慈,以为断了你殷家的根便无患,留了你一家女眷……谁曾想你竟有这般狼子野心!”

目光再移向皇帝,他声里仿佛是最后的苦口婆心:“乾儿,你不是问舅舅为何留你不得?哪怕你是我的至亲…哪怕你身上流着我江家的血,我也绝对不容许阴阳颠倒这般有违天道之事发生!”

苍老的双眼逐渐放空,似干涸的泉,泉下那张枯萎的唇颤动半晌才沙哑出声:“倘若…真让女人登基……葬送了我朝百余年的基业,尔等还有何颜面去见祖宗先皇……”

“吾…此番虽兵败于此,自谓业已鞠躬尽瘁…”江宏忽地伸手握住殷长戈的枪身,继而沉声:“他朝到了地下——”

“也无愧先祖!”长枪随着他的话贯穿心口,汩汩鲜血自他口中淋漓涌出,江宏的手仍拄在殷长戈的枪上,片刻后彻底垂下头去,再无声息。

带着新阳匆匆赶来的宁琼诗入眼便是这样一幕,众人也反应过来,皇帝见此骤然惊厥,殿中再度陷入混乱。

“师傅…这……”宁琼诗心下茫然,迫切想要知道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新阳觉出不对,推推她的手劝道:“先去看你父皇罢,你师傅自有分寸。”

她二人朝内行去,殷长戈仍停在原地,握着她那收了当朝尚书性命的长枪,脑中是江宏死前留下的那番话。

蠢货。

她如是想。

手中长枪一转一推,将尸首震离,轰然倒地,她最后睨了一眼,拖着长枪反身离去。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可千万在地下和你的列祖列宗看好了…看这天下是如何在女人手中震古烁今,灿然一新。

她慢行至龙榻前,宁乾已经醒过来了,双目无神,一张脸泛着灰青,不时露出狰狞痛苦的表情。

新阳和宁琼诗唤了他许久,不得回音。

看见殷长戈,他终于挣扎着抬手,她犹豫片刻,上前接住了宁乾的手,坐在他榻边。

她知道皇帝命不久矣,硬撑这半日已是回光返照一般……人之将死,她也懒得再多计较从前。

众人识相退离,独留他二人在帐前,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嘶哑挤出干涩的话语:“…好痛…好痛……你杀了我罢歌儿……”

旧伤与新毒交叠,痛意仿佛钻入肺腑一般,他眼下还活着的每一秒都在被啃噬…不要活了…不要做皇帝了…什么都不要了…死…死罢……

“…我求你…歌儿你杀了我罢…”他的指甲几乎陷入殷长戈掌心,血色在指尖蔓延,殷长戈惊觉此刻自己心下竟无半分波澜…只想知道他是否立下了遗诏。

她回握皇帝的手,却并无旁的动作,深知他不得痛快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终于,皇帝松开她的手,染血的指尖颤颤擦在她掌心,一下又一下,血痕在她的掌心洇开一朵靡丽的花,殷长戈猛然抓住他的手,定睛看去,半晌低声试探:“…文华?”

皇帝喉间滚动干咽两下,合眸不语,殷长戈还是没遂了他求死的愿望,腰间取了常用的安神药丸给他喂下去,而后回身至宁琼诗身侧低声道:“带着阿楹,去文华殿找。”

宁琼诗颔首,面带犹疑:“…师傅…姑姑还在这…”殿里发生的一切新阳都看在眼里…

殷长戈瞥过那一派风轻云淡模样自得饮茶的大长公主,温和勾唇,拍拍宁琼诗的背宽慰:“放心罢…素华什么都没有看到。”

写朝堂真是折磨[裂开]好想直接大喊公主登基不解释[愤怒]

摸摸自己,恭喜离完结更近一步[摸头][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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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乾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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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雀旧事
连载中西门阿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