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坐了没多久就走了。王婶数落陈林不上心,陈林只能嘿嘿干笑。
晚上,饭桌上异常沉默。秦海埋头吃饭,一句话没有。
陈林憋得难受,终于忍不住,开口解释:“白天那姑娘……是王婶硬拉来的,我没那意思。”
秦海吃饭的动作停了一瞬,极轻微地“嗯”了一声,依旧没抬头。陈林心里更堵得慌了。
开了春,新路开始动工。机器的轰鸣声打破了南山的宁静。
补偿款如期而至,不多,但如秦海所说,正好用来买了新品种的茶苗,种在了里面那块坡地上。两人忙着移栽、浇水,希望都在这些新苗上。
秦海的话似乎更少了。有时陈林半夜起来,能看到他厢房的灯还亮着,或者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着黑黢黢的茶山发呆。
陈林隐隐觉得不安。
果然,一天下午,秦海接到一封信。看了信后,他一个人在老茶树底下坐了整整一下午。
晚上,他找到陈林,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陈林,我得走了。”
陈林正在整理茶具,手一滑,一个瓷杯差点掉在地上。“走?去哪?”
“南方有个农场,招技术员,工资……挺高。”秦海垂着眼,“我爹的病,等不了。那边也催得急。”
陈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好半天才挤出声音:
“非去不可?我……我这儿也能加点工钱,虽然不多……我们可以再想想办法……”
秦海摇摇头,很慢,却很沉。“不够。而且……我也不能一直拖累你。”
“啥拖累不拖累的!”陈林急了,声音拔高,“咱俩不是说好了,一起把这茶园弄好!这南山茶园,是咱俩的!”
“茶园现在已经走上正轨了。”秦海的声音依旧平静,“你一个人,也能行。新品种的栽培要点,我都写在本子上了,放在你屋里桌上了。”
他什么都安排好了。陈林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冰凉冰凉的。他明白了,秦海去意已决。高工资是一个原因,或许,还有别的。
有的风言风语,两人之间难以言说的尴尬,以及他看不到未来的沉重。他自己又能给出什么未来呢?
他连一句像样的承诺都不敢说,说不出口。他只有这片茶园,而这片茶园,显然不足以承载秦海的家庭重负。
陈林沉默了。他弯腰,一片片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手指被割了一下,渗出血珠,他也浑然不觉。
“……什么时候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干巴巴的。
“明天一早。镇上有车去县里火车站。”秦海说。
真急啊。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给。
“哦。”陈林直起身,把碎瓷片扔进垃圾桶,“那……我给你收拾点东西带着。”
“不用,我都收拾好了。”秦海看着他手指上的血,“你的手……”
“没事。”陈林把手背到身后,“那……明天我送你。”
“嗯。”秦海应了一声。两人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秦海转身回了厢房。
那一夜,陈林彻夜未眠。他听到隔壁房间偶尔传来的轻微动静,便知道秦海也没睡。
天蒙蒙亮时,秦海背着那个来时的行李卷,出来了。陈林煮了饺子:“上车饺子,吃了再走吧。”
秦海坐下来,安静地吃完。两人都没有说话。
吃完饺子,该走了。晨曦微露,茶山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空气清冷湿润。
他们一前一后走下南山的小路。脚步踩在露水打湿的草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到了镇上的公路边,等车的地方。偶尔有早起赶路的人走过,好奇地看他们一眼。还是没什么话可说。该交代的,昨晚已经交代完了。该问的,不能问,也不必问了。
远处传来班车的喇叭声。秦海看着陈林,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保重。茶园……好好的。”
陈林鼻子一酸,重重地点点头:“你也是……在外头,好好的。”
车来了,停稳,门打开。秦海最后看了一眼南山的方向,那里有一片他们共同劳作、流汗、默默相对过的茶园,然后毅然踏上了车。
车门关上,车子驶离,扬起一片尘土。
陈林站在原地,看着那车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公路的尽头。
他独自站了很久,然后慢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沿着来路往回走。太阳升高了,雾气散了,南山的轮廓清晰起来,郁郁葱葱。
回到茶园,院子里空荡荡的。石桌上还放着昨晚他给秦海泡的那杯茶,早已凉透,茶叶沉在杯底,安安静静的。
他走进炒茶房,灶是冷的,铁锅干干净净地挂着。他走到秦海住过的厢房,门开着,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仿佛从没有人住过一样。
只有桌上放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提醒着那不是一场梦。
陈林拿起本子,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茶园管理的各种要点,新品种的习性,炒茶的火候技巧……
每一页都工工整整,一如秦海那个人。
本子的最后一页,夹着一片压得平整的南山茶树的叶片。
叶片下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力透纸背——
“此山此茶,甚好。珍重。”
陈林拿着本子,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站了许久许久。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了一块,漏着嗖嗖的冷风。
后来,他一个人打理着茶园。照着秦海留下的笔记,精心伺候那些茶树。新品种的长势很好,茶叶炒得也越来越有模样。
茶园的生意慢慢好了起来,比父亲在时还要红火些。镇上的人都说,陈林这孩子,愣是把个破茶园盘活了,有出息。
说媒的又来了几波,他还是婉拒了。
他习惯了每天清晨去巡山,傍晚坐在石凳上品一碗新茶。
有时会觉得,身边似乎还坐着那个沉默寡言、眉眼深刻的人,会低沉地告诉他:
“火候到了。”或者,“明天该施肥了。”只是回头时,身边空空如也。
南山依旧苍翠,茶树一茬一茬地发着新芽。岁月静静流淌,冲淡了许多东西,有些东西,却像那炒茶的火候,慢慢烙进了生命里,出不来了。
故事开了头却似乎没等到结局。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结局?
不过是寻常日子,淡淡相逢,又默默别过,留下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一杯泡久了的茶,初喝有点苦,细品之下,却又有点回甘。
只是那甘味里,总裹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涩意,缠在舌根,萦在心头,岁岁年年。
——正文完——
——写于25年8月22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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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那个半道跑路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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