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台的投影,在欲晚黄昏中,几乎看不清。
一开始,赵无澜占上风,等到面熟的女子逐渐摸清他招式套路,天色已晚。
“果然是你。”
赵无澜无论出什么招,对方都没有伤及半分,晦如深本人就像一混水,一个死物,虽有灵智,但仿佛无实体。她也拿刀,刀刃短促神秘,杀人无形。
一个疏漏,竟被对面黑衣女子割伤足足有十刀。
赵无澜对伤口后知后觉,直到他用沧澜生堪堪躲过致命一击,才发觉那些刀口狠厉无比。蓝色衣裳缓缓渗出黑血,那些刀刃上似有千年寒冰,一点点渗入体内火元素中,顿时让他血脉绞痛。
晦如深似有犹豫,毕竟基于局势身份,她不能杀掉赵无澜。
“放弃吧,神龙榜第一,好久都没人敢登临了。”
自从五大高手降世,这年度榜首就黑幕不断,混入参赛者中,换个假面,在晋级赛中将某些强劲选手除掉。
赵无澜别的都不去想,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赢到明天——
因为,某人遇见这种情况,定然和他一样,决不妥协!他相信,相信尝年,几乎胜过相信他自己……
——他们说好的。
“赵无澜,快起来!指望你赢奖励呢!”场外看戏的李泯然大吼一声,和百里途他们,一起给赵无澜打气。
“咳咳咳——”
赵无澜肩膀被暗刀钉在墙上,他发丝凌乱,沾着血糊在半边脸,唯有瞳孔黑沉炯然,看见他烧灼的不息的火。
“放弃、绝不、可能!”
他手臂早就被割伤,麻木地拔不出肩上的匕首。于是,赵无澜唤起火元素,直接将那刀子烧熔,溶液即刻渗入肩上血肉,甚至惨绝地发出滋滋的焦灼之声。
他又用冰霜将伤口冻住,撑着背后的墙一借力,用沧澜生飞身袭向晦如深。
晦如深眼神微烁,她以为对方又要用玉声碎或是水天凉,照前来挡,然而,乍一对上那人满是杀意的眼瞳,她就知道情况有变。
赵无澜将水火元素相融,这也解决了要为招式取名字的麻烦——
琼满枝还是那个琼满枝,不过通体冰透的寒刃中,自内而外都流着焰色。
“如果没猜错,你也是偶——”
冰花随赵无澜内力乍开,一瞬间通通扎入那具黑衣之中,而在接触对方之后,寒刃被中央的火吞噬,染过血后,化作鲜灵的赤色!
晦如深身形一滞,浓烈强势的火元素烧灼着她的“骨架”,寒冰又冻住那火焰,缓缓从伤口处流出。
强大的相克内力猛然冲散长缨,赵无澜黑发随掀起的烈风而倾散,水火相绞,他却不知疼,狂躁地使用双重元素,直到晦如深脱身闪避,飞出五行宫,告败。
夕阳被怒卷而来的黑夜冲淡,晦如深猝不及防撤退,赵无澜竟然没收住手,刹那间喉中鲜血逆涌。
他的血混着水系内力溅到腰间别着的木簪上,霎时,梨花如雪。
赵无澜扶着墙壁,跌跌撞撞走出,即使满身伤,满身血,他竟笑得出来。
梨花清香如故,绽于温热掌心,豆沙色袍子的人好似现于眼前。
“年、年……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失血过多,水火失衡,赵无澜扶至栏杆,倏然间头重脚轻,不及众人喝彩,他竟从三楼一头栽了下去。
阖眼,天地变色。
“赵无澜!!”
尝年目睹这一战全程,当赵无澜昏迷摔下去时,他唯觉心脏骤停。
雪月楼的红栏杆被他攥出深重的指痕,鲜血缓缓从指间流出,吹入的晚风,似乎托来了赵无澜想对他说的话。
“你真是个傻子……我讨厌你……”
尝年缓缓蹲下身子,不断喃喃自语,困他多日的低沉悲郁,再次因为赵无澜,消解成松懈的泪水,他还是埋头痛哭。
“对不起,我不会去……我也不回来了……对不起……”
心思敏感的十七岁,偏偏要遇见能让他展现脆弱的人。
雪月楼缓缓安静下来,跳舞练歌的姑娘少年们似被他感染,纷纷停下。花容失无奈地远观,也替他分一些忧色。
“尝年,你站起来。”
赤衣鎏金的少年走到他身边,这是天盗火第一次完完全全脱下那身黑袍,展现出他本来的样子。
他不喜欢黑发高束,也不喜欢身缠玉缨,更不喜欢沧海或品月的蓝。
他是长孙否,他也是天盗火。
尝年怔怔抬眼,茫然地看着他。
天盗火俯身,拉起尝年的腕子,走进流风阁,给他手上伤口涂药。
“你再看我也没用,我说了,我不是赵无澜。”
天盗火眉头很冷,与此前说话时,语气很不相同。
尝年等他涂完药,垂眸,收回手。
他慢慢地恢复情绪,起身,倚在花鸟图的屏风边。
室内安静很久。
还是尝年先开口:“是你做的。”
天盗火转过身,坐在那蝙蝠吉祥纹的凳子上,静静点头。
“你生气了?”
“没有。”
尝年深呼一口气,不再与他对视。
他初来中陆那日,为遮掩头脸包扎,扮作天盗火,与长孙否一同进入地符宫。他登记的名字,自然是“天盗火”,而长孙否登记的名字,是“晦如深”。
“这次五行祭典,我没有随意地杀掉参赛者。晦如深也没有。”
尝年不语。
“明日,我会对上赵无澜,”天盗火攥了攥手指,他仰头,看着尝年,“他今日损失惨重,明天爬不爬的起来都是问题。你会希望看见这种局面么?”
尝年沉默片刻,他抬脚转入屏风后,按时喝断木配的药方。
药的清苦味道缓缓逸出,尝年愈发明晰的新声音传到屏风外。
他还是说:
“你们从前就有些恩怨。我想,与我无关啊。”
长孙否听罢,面有诧异,然而,起身离开时,却是笑了。
……
南山五百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五日。
盛夏三伏天,今日却阴云滚滚。浓厚暗云中,似乎夹杂着人群的沸腾,与精心谋划的静谧。
赵无澜一觉睡至午时,昨日被打得骨头酸痛,今天这至关重要的历史性决战却无人喊他。
等他终于从榻上翻身坐起,心下猛然一惊,急速下了床,就要胡乱地跑出去。
然而,开了房门,刚透进一点点光亮,他就砰地关上了。
要是尝年风风光光地站在神龙台上,而自己一团乱麻,多丢人!
于是,赵无澜花了半炷香时间,把自己捯饬了一番。
——嘿……又不是去说媒相亲!本大爷就是六陆第一帅!
赵无澜放弃沧蓝色的那件,换了品月色的,压下禁不住上扬的嘴角,迈着轻快的步伐,满面春风地走了出去……肩膀真疼,快抬不起来了。
五行宫昆阳栈的楼道里全是看客,见到赵无澜,纷纷避开一条道。
“赵哥哥~你今天真帅!我要嫁给你!”
李泯然带头开始迷弟行为,安静的空气瞬间嘈杂爆裂。
赵无澜给他比了个匕首割脖子,在众人注视中笑洋洋下楼去。
阴云万里,长天色沉。
赵无澜笑意淡去些,恢复正色,走上神龙台,却有些茫然了。
偌大的高台,仅有他一人,闷热的风飞扬衣衫,心情却逐渐低沉。
倏然间,背后一阵刁钻的暗风袭来,赵无澜敏锐地转身,一出手,却被来人强劲地握住。
赤衣鎏金的少年蒙着面,与他差不多身量,眉眼亦相似,赵无澜一下子辨认出是天盗火。
“恭喜你来到最后一局。”
长孙否音调平平,透着与人不熟的冷意,而后,说出的话令在场所有人震惊。
“我弃权。”
他向赵无澜微微一笑,然而对方看不见。赤色如火,扬如魅影,乘着雷火麒麟,瞬间消失在五行宫天际。
赵无澜原地懵住,而后,身心逐渐战栗。他缓缓摊开掌心被递过来的纸条,不祥的预感几乎将他神智冲垮。
从天而降的暴雨霎然滚落,暗云涌动,惊雷阵阵。
他指尖颤抖,纸条在一瞬间被雨水打落,赵无澜哑的说不出话,他慌张失措地跪下去,在雨水乱涌中寻找那张字条。
他不信!他不信!
——他满心惴惴欢喜地等了大半年,却只等来尝年的死讯?!
字条在他掌心,和着暴雨与伤心欲绝,一点点冲碎、化成齑粉。
五行宫的看客们,喊着“下雨了、下雨了”,纷纷扫兴地撑着油伞归家,偌大一个宫殿,一个神龙台,随天色愈发黑沉浓厚,只剩下赵无澜一人。
五百二十六年的神龙榜更新名单,赵无澜跌跌碰碰转身,泛着彩光暗纹的神龙榜在雨天熠熠生辉。
第一,水叁陆,赵无澜。
没有任何喜悦,没有任何兴奋,他像发了疯,不停往下翻榜,直到寒雨浇透他满身,直到指腹被磨出鲜血,直到他心中彻底绝望……
他都没有看见那个名字。
“尝年!赵尝年!你个骗子——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啊——”
“我们明明说好的、说了四年,今年是第五年,你为什么不遵守约定……为什么!”
他根本没参加,没参加……
可他怎么会不参加呢?!
一直到夜雨声重,赵无澜还跪在神龙榜前,捂着额头,随着不懈的雨势泪流成灾。
“尝年……成为第一的代价是你,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你回来好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人往北走,不该让你一个人……”
斜风乱雨吹刮入窗,尝年脸上的纱布被重重淋湿,长发乱卷,他眸色黯淡,看着雨夜中仓皇伶仃的人,竟也尝到雨水的清咸苦涩。
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解开发间脑后的绷带。
那张脸终于痊愈,但也不再是他了。
伸手合窗,屏去一切风雨嘈杂与人心琢磨。
——此后,他姓花,名容失。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做。”
屏风后,踱出赤衣鎏金的天盗火。
“那张纸条,你给他写了什么?”
花容失浅呵一声,摇摇头,一笑璀然。
不过是——
“年已去,骨长寒。”
罢了……
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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