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琼满枝

尘寰外很大,大到一整个神龙山都是它的;尘寰外又很小,小至这个院子仅装下师徒三人。

尝年来到神龙山的第一个冬天,就问李世外:“这个房子是谁的?和我家转圜院的架构,一模一样。”

李世外扫掉门前雪,伸个懒腰,将扫帚塞到尝年手中:“我师弟留给我的。”

尝年以扫帚为剑,随意耍了几式近些日子学的东西,直到李世外给他拍手叫好。

尝年才扔下扫把,说:“你师弟……死了吗?”

李世外哈哈大笑,笑得他泛了眼泪水:“对于那位师弟来说,也许是他师兄死了呢?生死不是绝对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是绝对的啊。”

赵无澜正睡在院子里合欢树的秃枝上,他撩起半只眼皮,偷偷听着二人讲话,又一边露出鄙夷神色:“故作高深!死了就是死了!”

尝年皱眉,抓起扫把,当飞镖扔向赵无澜,怒道:“那是我爹,你不准睡在上面!”

赵无澜有惊无险地握住那把笤帚杆子,擦掉额头虚汗,恶言恶语道:“呦呦呦!还生气了你!”

“……怪不得近些年来,木系和土系的人死了那么多,两个不争气的难兄难弟!你还真把一棵树当爹娘,笑死本小主了!”

他说罢,折下很多积了雪结了霜的树枝,挨个往下投,把尝年当活靶子。

尝年横竖一踢,左右一脚,或手臂格挡,总是能够灵巧地避开赵无澜所有的戏耍。

赵无澜又抖落树上积雪,扮鬼脸说:“诶呦,下雪喽!”

李世外就摇头晃脑地倚在门框上,闭目,静听着遥远山间的鹤唳或瀑声。

……而后,他背过身,耳朵抖动两下,面上的微笑却逐渐淡去。

昆阳地符宫,不见天日。

雷火麒麟毕恭毕敬地回到殿中,拜见宝座上的小少年。

“终于回来了,‘那个人’呢?”

“神龙山上。”

“他在做什么?”

“养徒弟,”雷火少年音色明朗,但不近人情,“一个水系,一个木系。”

“现在,杀了他们么?”

小孩儿嘟囔嘟囔嘴,似有踌躇。

在暗处的李眉清稳立不动:“令主,不如就任凭那个人将徒弟养大。我们,待果实成熟后,顺手牵羊,坐收渔利。”

……

南山五二五年,神龙山。

时间在两个少年一招一式的比划切磋中,恍然而逝。江湖秘籍被李世外那个算命的,解说得透彻又精彩,师兄弟二人起步早,武功远超同龄之人。

山中不觉岁月,某夜,夏天的虫声漏过绿纱窗,十六岁的赵无澜还叼着根草,仰躺在尝年屋里的床上。

尝年总是对他这种赖皮行为怒火中烧,难免跟他又一场“血战”,谁先拍死十个蚊子,谁就睡床,反之打地铺。

赵无澜侧头,看他师弟还伏在案上,昏黄的烛火勒出尝年单薄的身形,他竟然将一堆树枝,都拿小刀刻成了挽头发的簪子。

尝年做什么事都一样的认真,连做饭或扫地都是很痴迷很专注的样子。总之,是赵小主所无法忍受的。

赵无澜爬将起来,光脚走到尝年身边,勾勾脖子,嘲道:“那棵合欢树掉枝儿越来越多了,你难道还能把枯枝全捡起来,做成簪子不成?”

尝年并不睬他,冷漠道:“你睡床,我不跟你抢,自觉拍死二十只蚊子去。”

赵无澜对他师弟十二分不满意,即刻恶意拍在尝年右脸上:“哎,有蚊子!”

用劲无比不留情,无比有意为之。

“赵无澜!你给我滚!”尝年放下刻刀,操起手边一个树枝,当剑与赵无澜格挡起来。

赵无澜就酷爱打架,与他师弟过招更是乐此不疲。

“赵尝年,来打架呀!明年此时五行祭典,我们就能参与了,你师兄我一定是天下第一!”他说罢腰一闪,避开尝年那一脚。

“我最讨厌别人胡乱叫我了!你找死!”

眼见尝年的木枝就要割断自己的喉咙,赵无澜装模作样地一哭丧,然后侧身一避,伸手够到尝年挽头发的木簪,顺势给他拔了下来当作暗器。

“看我神龙小飞镖!”赵无澜一个接一个扔刺,尝年身形利落干脆,白衣翻飞,能躲则速,不能躲则慢下来侧手接。

赵无澜得了乐趣,顺起桌上余下所有木簪子,一道甩手放出!

尝年反应极快,抓过肩上即将滑下去的绿豆色外袍,作了屏障与大网,遮挡了飞簪子,随即快速一束手,将木簪完好无损地收起来。

他墨发披散,唯穿着一件雪白的内衫,病气匀掉三分,五官比从前长开些,单薄又秀重,水墨画似的。

但这美人,赵无澜欣赏不来,他只觉得他师弟是个疯批恶煞。

此时,这病秧子飞身上前,又与他交手过招,一拳一口恶气,一腿一个断子绝孙。

赵无澜捏把冷汗,严肃态度,勇敢接招,却不知何时又捡回了原先尝年戴的那支木簪,尝年以为他又要搞偷袭玩飞镖,皱着眉头,很是生气。

“你怎么老用胳膊怼我,瘦得跟柴火一样!贼疼!”

赵无澜与尝年手腕相撞,他眼疾手快,握住尝年的腕子,将人在空中一翻身,自己来到尝年背后,修长的手指绕了他师弟数缕墨发,木簪一挽,整了个半披的常见发型。

“好好好师弟,宝贝儿我错了,求饶求饶!”赵无澜触到尝年杀人的目光,立刻怂得像个包子。

然而,他那张气不死人的嘴还在发挥余威,“你看你,长得一般,头发乱梳,李世外给你怎么糊弄你就怎么糊弄……我家一个下仆都比你花样多!”

尝年眉目阴冷,煞气横生,照着赵无澜的脸就是一掌,赵无澜本来都想躺回床上了,他及时一避,霎时间“轰”一声,那弱不禁风的小木床就塌了。

“赵无澜!你有种别躲!”尝年拽他胳膊,扯他头发,赵无澜被他师弟放倒在地,跨坐在身上,当时他害怕极了!

“病秧子,你胆子大了是吧以少骑呸欺长!”赵无澜慌不择言少不识妻,明摆着一个骂骂咧咧混世魔王。

尝年一巴掌甩在赵无澜右边脸上,眉目才慢慢沉静下来,松开掐着赵无澜脖子的手,咬牙切齿道:“有、蚊、子。”

赵无澜被扇得麻木不“人”,登时悲愤交加,扳着龟孙赵尝年的肩膀,差点儿把人衣裳扯掉一半,将他按下去反客为主,气急败坏:“你想怎么死得爽快呢?”

尝年又羞又怒,正要掐住赵无澜的脖子,门框儿边颤颤巍巍传来个中年男人李世外的声音,活像个结巴:“你你你你俩儿干干干干什么呢!!”

“床都给你们乱塌了!”

李世外说罢就消失,“砰”地一声关上门,自个战战兢兢回去睡觉。

尝年瞪着赵无澜的脸,唰地一下从脖子红到脸,强行镇定道:“起开!”

赵无澜随意拂开垂落在肩的黑发,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活动活动手腕,小气吧啦地说:“我要还回来!”

尝年看着他两只手,顿时脸色煞白。果不其然,赵无澜挠他痒痒!

俩人乱作一团,不可开交。

……

夜半三更,赵无澜累瘫倚墙,公主旁观。

尝年自觉收拾地铺,忙活好一阵子,才把乱七八糟的屋子顺理干净服帖。

他静静瞥一眼赵无澜,赵无澜立刻会意,乖乖小王八蹬腿儿一样躺在地铺上。

尝年嫌弃地踢他一脚,眼中似有隐约笑意,随着他吹蜡烛而幻灭。

俩人各自盖着自己外衣,躺在地铺上望屋顶。

“尝年……尝年?赵尝年!”

赵无澜自己睡不着,非要拉人一起睡不着。

回答他的是对方冷恶的声音:“滚蛋。”

赵无澜就题论题,忽然好奇:“你们木系的人,为什么没有姓氏啊?”

“有问题?”尝年低声恶气,想把旁边人踹回龟壳,“腿别压我身上!”

“我总觉得,喊人不带姓,就显得很亲昵,搞得跟咱俩关系多好一样……”赵无澜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你要是喊我无澜,我当场就被恶心死啦。”

“无澜。”绿豆色袍子的人冷不防脱口而出,等他去死。

赵无澜翻身,侧卧撑头,笑吟吟接:“哎。再喊一声呗。”

尝年皱眉偏头,趁着入户的月光,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眸,只把拳头握得更紧,低声说:“木系的传统,是跟以后的成婚对象姓的。”

“无论娶或嫁。”

“若是同样的木系,就继续没姓氏!”

赵无澜沉默一会儿,他自己生来就是最强的水系,最尊贵的赵陆主独子,无法感同身受,姿势不改道:“因为木系不够强,所以不管男女,都这么没自主权?”

尝年背过身闭眼:“世外师父不是给过一本五行规则录么……你以后再乱叫我,一律视为欠揍。”

之所以他对此不甘,不仅仅是因为木系没有人身自主权。

木系人们的向往幸福状态,就是死后自己化作生前最喜欢的树,爱人则埋在树根底下,一棺一树归故土。

看似浪漫,长期以往,却成了他们的精神枷锁。

木系人们的能力就是长生不死,这本逆天,但随着他系的强势,而被规定为,活到另一半活着的时候。

比如,妻子死在二十岁,那么木系的这个男人就要在这一年化树,守在妻子的棺材边,为其继续遮风挡雨。

反之亦然,而且不论男女,木系只能择一人,且一生只能有一个孩子。

长此以往,木系繁衍困难,后来木系的男人同女人一样,拥有生育能力。

有了这样重重桎梏与违背生理的规则,木系被世人嘲讽讥笑,连着土系成为这个大陆最劣等的生物。

土系人们负责大陆的农田粮食,人人出生一座“便携式”袖珍可放大宅基地,艺术细胞绝佳,除此也没什么特技天赋。这座院子就是这么一个带到山上的宅基地。

尝年其中一位父亲——木系的笑靥子凭借戏曲技艺赢得天下人的尊重。后来爱上一个风流很盛的土系宫廷设计师,不顾木克土的硬规则,与他一晌贪欢。

尝年在笑靥子二十**时出生,还在十月怀胎时,他另一个父亲就被笑靥子亲手杀掉,逆转了尝年体内土木二分的血脉,成为纯木属性的稀罕人儿。

尝年不会因土木相克而早逝,却因为只有木元素而阴阳不调,恶疾缠身。

笑靥子没陪那个男人去死,固执地等到尝年活到十二岁,才撒手人寰。

“我一定会改变这种规则。”

尝年暗自握拳,他要成为天下第一,成为下一个李高壬,重建五行大陆不公的秩序,让五行元素的人们平等地共同生存。

这是赵无澜在昏暗夜色中,听见尝年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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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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