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火克金·惊骨厌舞·
南山五百二十七年,元月。水叁陆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楼北殿应景应色,修筑完毕后,赵无澜叫人植满了梨树。
不过还不是梨花的日子,即使梨花开了,也不是谁的日子罢了。
今日晴好,赵无澜从落霞西殿拿出李世外的鱼缸,在庭院里自言自语。
“李世外,老头儿,师父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在干什么呢。”
“从前,我想成为天下第一。因为我看不惯病秧子趾高气扬,只是想打败他,让他认输求饶。”
“可如今我登上神龙榜,却好像赢得毫无意义。叫我赵混世的人依旧不改旧称,想让水叁陆破落的人也只能想想。最大的对手是中陆那群人,但他们只在暗地里鬼鬼祟祟,摆到明面上,又谈笑风生了。”
“爹娘让我做的事情都发展顺遂,顺得让我觉得无所事事毛骨悚然。”
赵无澜撑着脸,苦涩地笑了笑。他抱着鱼缸,又趴在桌上,额头贴着缸,缓缓闭上眼。
睡意朦胧,叩响宫门的声音愈发清晰。
赵无澜轻轻皱眉。宫里看门儿的人都放假了,莺莺燕燕她们还在雪楼北殿打扫装饰,他只好自己去开门。
来者的车夫看见赵无澜,连忙问好,而后,去扶马车上的主人。
一截青色衣角在雪天显得清新别致,赵无澜猜出来者,面无表情,抱臂,随便倚在门框。
花容失缓步向前,站在台阶下,温和有礼:“今日前来,是代表中陆昆阳城,来向水叁陆送新春贺礼。”
赵无澜换了条腿支着,并无主人的样子,反而吊儿郎当又漫不经心:“水叁陆物阜民丰,给予百姓足够的自由去六陆游赏,他们不是没见过,也不是买不起,生活状态好着呢。就不必中陆大老远跑过来添喜了。”
赵无澜说罢便关门回身,“砰”地一声谢绝了任何来往。
花容失长叹一口气,牵牵嘴角,上车吩咐道:“那我们把这些东西随意散了吧。”
——返程时,他于车轿中颔首沉思,来回皴擦着自己袖口彩绣。
原来被冷脸对待会这么难受吗……
真不知道从前,尝年那么对待赵无澜的时候,赵无澜怎么坚持喋喋不休,还依旧能热情似火的。
真是天道好轮回。
那厢,赵无澜方回到石桌边,就有传书飞鸽落到他肩上。
赵无澜抱住寒冷的雪鸽子,用火元素给它暖一暖,而后小心展开信纸。
熟悉的“无敌巨帅宝贝赵小一”称谓闯入眼帘,长了一岁的赵无澜只觉得羞耻。
“近日,爹娘将返回水叁陆,第伍陆驿站基本建成,不坏土石也已运输至指定站点。喜闻你去年冬,于火肆陆寻真火大功告成,新伙伴择日便会至水叁陆。我们计划三月初,收集好所有物资,并且安排大桥具体建造之人手,重新启程。”
……
中陆,昆阳地符宫。
李眉清近些时候,都在三层华盖殿。他翻阅各种书籍画册,有灵感就写绘几笔,是在潜心设计今年夏天那场盛宴了。
当他提笔点墨时,就恍然回到数十年前,回到风沉慕秀的时代。
那时,他有知音,有侠友亦有所爱,而不是如今孑然一身又恶贯满盈的模样。
这样的他,又能作出什么中意之作呢。
当他点绘朱砂红,不禁想起旧友风流逸事来——
大抵是南山五百年,长孙琰十八岁时,神灵火凰受凤凰血脉感召,重现于世。
火系凤凰族也属于远古族,族内一直流传着神灵的传说,而只有天赋异禀的火系凤凰,才有此殊荣,让他们的神从西海降临。
他记得那日辉煌胜景,神灵浴火而出,凤鸣如昆山玉碎。而那一天,没有清晨,没有午日,只有绚烂绮丽的黄昏与迷醉绝伦的黑夜。火凰羽毛如鎏金霞锻,盘旋在六陆上空,细碎的日光拂过其羽翼,被微尘映出千姿万象。
那凤凰徘徊不去,引发世人喧声雷动,长孙琰一跃上南山,对他们的神灵不敬,破口大骂并与其大战三天三夜。
少年将军战凰成名,惩奸除恶的武学世家长孙氏,此后愈发顺风顺水。
也是从此事起,向来心高气傲又洒脱不羁的赵氏贵族独女,赵晏清,开始追长孙琰,不眠不休地追了八年。
赵大陆主原先是武功废柴,当然,作为贵族小姐,她也不需学“匹夫之勇”。故而起初,长孙琰听到美人告白并不为所动,他看赵小姐白白瘦瘦,嗤笑一声,言:“你什么时候神龙榜在我之上,我就什么时候娶你。”
后来七年间,赵晏清总是比长孙琰落一名,挨的越近,她就越不服,更何况年年如此!
而等到第八年时,赵晏清家族不巧生变。她父母本来安稳度日,与族人和睦相处,然而族人早有统一水叁陆之心,不顾亲情血缘,狠心对她这一脉下手。
赵晏清当时早已经武力高强,她从中陆返回水叁陆时,父母不幸双亡,连尸首都异处。
于是,大家闺秀多年在外,回来后竟大杀四方,直接粗暴地让水叁陆百姓臣服于她马蹄下。
同年,长孙琰就笑嘻嘻入赘水叁陆了。
……
雪月楼。
花容失正和少年少女们一起看词谱,闲来无事玩牌下棋,流风阁总是热闹轻快的。
显而易见,雪月楼的血偶人都极其成功,花容失甚至也辨不出他们真与假。
“画柳,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呀?”流筝这少年向来活泼,他心思细腻又惯常体贴人。
画柳蓦然被点名,有些怔愣错愕:“没什么……我不会那些,跳舞唱歌也不好,不用管我的。”
花容失不强留,画柳便回自己房中了。
待人差不多散尽时,流筝小心关上门,还留在阁内。
花容失饮口茶,抬眼见他,疑道:“怎么了?”
“容失哥哥……”流筝面有踌躇之色,花容失只好轻拍他的肩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想好了再说,不要怕。”
他说罢,便重新翻起曲谱看。除却手指翻过纸页的声音,就只剩负暄之冬轻透入窗。
流筝在暖洋洋的日光下松开眉头,又是一年,回暖时就到了木系的生长期,雪月楼的春光来得总要早些。
“……哥哥,我想问,半年前那个长孙氏的公子,他当时来,是不是跟你要画柳的?”
花容失轻轻看他一眼:“嗯。你怎么知道?”
“十个月前,画柳还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伺候长孙明之后,就被动了手脚成了‘偶’。”
“你的意思……”花容失顿声,换种方式问,“你怎么会了解的?”
流筝忽而换了话题:“不知容失哥哥可否晓得,木系易孕,甚至次日,就能将腹中凝结而成的婴灵取出来?”
花容失微微思忖,他记得这个,从前,李世外的五行规则录上记载得很清楚。
流筝与他对视一眼,缓缓说:”请哥哥随我来。”
四楼,晴雨居。
流筝绕到一幅画后,虚掩一张小床,床上的婴灵初步成型,有嫩柳叶落在婴灵周身,不过柳叶萎靡蜷缩,像受寒的孩子。
“这是……画柳和长孙明的孩子?”花容失凑近了,看着婴灵柳芽一般的柔软脸蛋,没忍住摸了摸。
“嗯。她住我隔壁,我起得早,经过时无意听见长孙公子的话,好像在问她有关婴灵的事。但画柳说婴灵待在母体时间长更有利于存活。”
“故而她将婴灵留了下来,但没想到,午时不至,便有地符宫的人要将她们那一批新人带走。以防万一,我才让她把婴灵取出来。”
“不过后来,就是眼前这样了……那批新人只有她回来了,但是成了血偶人。”流筝如实陈述。
花容失从怀袖中拿出一个小瓶,揪自己两根头发放进去。霎时间,瓶中亮起柔和火光,他将小瓶留在婴灵身边,果然,那些畏缩的嫩柳缓缓舒展。
“这是几个月前,我在火肆陆找到的真火。只要加入木元素就能随时烧一阵子。”
流筝:“容失哥哥果然看出来了。这婴灵的确缺火将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长孙公子来。”
“——可是在此之前,我却想问,你为何能知道自己或他人是血偶?”
应该以为自己与别人无异才对,也不该有如此多的情感。甚至能帮别人留下婴灵。
“因为我同你一样……”流筝言,“哥哥信了我便是。”
几日后。
赵氏,方圆十里宫。
长孙琰和赵晏清归来,一家人正在长清东殿用膳。
赵无澜不怎么说话,只漫不经心地剥虾,剥完了给他爹娘,继而又闷头扒米饭了。
长孙琰毫不客气地吃了虾,并无发觉他儿子心情,还道:“小一多给剥几只,你爹都饿瘦了。”
赵晏清怼了长孙琰胳膊,微笑:“无澜,你怎么不高兴?”
“有吗。”赵无澜随意回答,似乎吃饱了,后倚了些,就开始玩儿腰上的南海雪珠。
长孙琰故意找人不痛快,遂说:“哦……我懂,你爹十七八岁的时候,小姑娘都爱跟着我在我背后眉来眼去,但是你就没有这个经历。”
“……”
赵无澜刚想说无聊,远处宫门就被叩响。因为夜静,声响愈发明晰。
“我去开。”
他纯属闲的,沧澜生几步,抵至宫门。
门敞开,外边儿是一位灰头土脸的小姑娘,脸上还有血痂,双眸在暗夜中明亮如火。
“赵小主。”
那姑娘意志坚定,语气沉稳,说:“我愿助一臂之力,望小主不计前嫌,谅我此前的顽固倨傲。”
赵无澜侧身让她进来,抱臂:“花容失让你来的?”
小姑娘奔波数日,作为知情人士,对此话略有不解:“……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
赵无澜并不想回答,以“随便”应付之。
“……既来则安,跟我们赵家合作了,就是上了另一条贼船,放心哈。”
小姑娘静默一会儿,不知道是无语还是怎的,然而沉默之后,口中的话变成了:
“婆婆死了。”
“西海萤灵族,只剩我了。”
熟悉的倒叙,这卷结束了再来看就懂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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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贺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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