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我在溪边打水。他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我已有感知,转过身面对他,却见他双手捧着一束从野地里采来的花。那些花儿小巧玲珑,毛茸茸的花瓣相互簇拥,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笑一个。”他笑着说道,把花递到了我面前。
我心中满是无奈与嗔怪,他怎会不明白我为何不笑?我劝他不要如此急切地赶路,以免颠簸到伤口,可他却置若罔闻。
我不喜欢花,他知道的。我没有接过他手中的花,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片刻后,他挠了挠头,笑着掩饰自己的窘迫。见我没有接花的意思,他便把那束花插在了我的马鞍上。
马一旦跑起来,这马鞍上的花,便散落了一路。
我与寻常闺阁姑娘不同,对摆弄花草兴致缺缺,只觉那是消磨时光的无用之举。但药草于我而言却另当别论,远比娇弱易逝的花朵更有价值。
褚明晏身为王爷,却没有一点架子,在我面前,从不趾高气扬。多数时候,他更像一位耐心的兄长,悉心提点我,事事照顾我的感受。他常说,我正值天真烂漫的年纪,应多与门阀氏族家的姑娘们来往,学学琴棋书画,体验红袖添香的雅致。可我对这些兴致寥寥,只专注于自己想做的事,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他也不生气,从不干涉我的选择。
踏入澄州城,那股独属于海港城市的海水腥咸气息,便迫不及待地钻进鼻腔。这股咸腥味,并非令人厌烦的刺鼻,而是一种独特的海港印记,混合着海洋深处的神秘与远方未知的诱惑 。
抬眼望去,街道上熙熙攘攘,往来贸易的商贩如潮水般络绎不绝。他们有的推着满载货物的小车,车上或是色泽鲜艳的丝绸布匹,或是散发着异域香气的香料;有的则背着沉甸甸的竹篓,里面装满了刚刚从船上卸下的新鲜海货,活蹦乱跳的鱼虾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街边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摊主们扯着嗓子大声吆喝。而一旁茶馆里,茶客们一边悠闲地品着香茗,一边谈天说地,谈笑声此起彼伏。有人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海那边的奇闻轶事,引得周围人不时发出阵阵惊叹与欢笑。
这些吆喝声、谈笑声,相互交织,共同谱写成一曲热闹非凡的市井乐章,奏响在澄州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进城后,褚明晏转头问我:“我们住哪?”他知我不会住将军府。
我语气中带着几分随性:“住在船上,我的商船。”
我曾与他提及过,我有商队和商船,他当时还赞我能干。我便领着他前往码头。这个码头已被我买下,专为我的商船进出海所用。此时,码头上停泊着几艘小船,还有一艘大船。那艘大船虽然看着气派,但与能驶入深海的长船相比,还是小了一号。
我们登上大船,边澄和玲珑阁的人早已在甲板上等候,见我回来,纷纷恭敬行礼问安:“姑娘回来了。”
我轻轻应了一声“嗯”。
因为此次我带着褚明晏一同回来,所以阁中众人并未称呼我为“阁主”。我带着他径直上了船的第三层,来到雅致的包间让他休憩。
暮霭沉沉,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光影斑驳。
边澄步伐沉稳,踏入房间,拱手回禀:“阁主,按照您的吩咐,以玲珑阁‘阿素’的名义将贺礼送去了新夫人府上,又以您的名义将三十坛窖藏多年、香气醇厚的好酒作为贺礼送去了大将军府。最近,商船的贸易……”
我略作沉吟,片刻后,吐出一个字:“好!”
思绪不由自主飘远。
父亲新娶的妻子,是漕帮帮主曹胜男。我身为玲珑阁主,商队往来,水运至关重要,与漕帮打交道在所难免。此前,我曾以阿素的身份与曹胜男结识。
曹胜男,是执掌一方河道水运的奇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她身形高挑,眉如远黛,眼眸中透着飒爽与干练,笑起来爽朗大方,行事果断决绝,在漕帮中威望极高。
对曹胜男印象深刻的缘由,是那梦中,父亲被新帝下令斩首,我满心悲戚,却连为父亲收尸都不被允许。就在我绝望无助之时,是她暗中替父亲收敛了尸骨,妥善安葬。
后来,再与她相遇,我心中便多了一分亲近。她性子直爽,毫不避讳地告诉我,她喜欢父亲多年。原来,父亲曾在江上风浪骤起、形势危急之时救下她,让她免于落水之险。自那以后,她便常来澄州看望父亲。
我们相识后,相处颇为投缘。她知晓我常在南乔大将军麾下效力,便毫无保留地对我吐露心事。她曾向父亲表明心意,可父亲却以“女儿不喜自己再婚”为由拒绝了她。
那时,我满心都想告诉她:我并不反对。
此后,她却全然不在意父亲的拒绝,一如既往地待父亲好。她会亲自下厨,为父亲□□吃的饭菜;会于不同季节,为父亲缝制新衣、鞋袜。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也被她的真心打动,自觉有愧于她。
回帝都时,父亲终于向我提及此事。我表明不反对,父亲欣喜若狂,回澄州的路上,便迫不及待前往漕帮,向她求婚。
就这样,父亲的婚事便定下了。
我稍作梳洗,换下那一路奔波沾满尘土的衣物。因要赴酒宴,我换下平日里的劲装,穿上这身广袖宽袍的女装。一袭月白色罗裙,轻柔似水波涟漪,裙摆处绣着的淡蓝色鸢尾花,平添了几分灵动的韵致。对着铜镜,我手法娴熟地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拿起一根温润的玉簪,轻轻插入发髻。
我从房间内出来,褚明晏看到这样的我,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紧接着满是惊诧,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身上。
我嘴角上扬,笑着问他:“好看吗?”
他微微点头,眼中的欣赏之意毫不掩饰。
褚明晏惊艳于南姝的这身装扮,她肤若凝脂,在月白罗裙的映衬下更显莹润,眉眼间藏着秋水般的温柔,双眸恰似夜空中闪烁的星子,顾盼间流光溢彩。微微上扬的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乌发如瀑,随意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边,更衬得她身姿婀娜,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皆是温婉典雅的气质,令人移不开眼。
褚明晏携着我的手下船,前往将军府,路并不远。一路,他时不时看向我,当我回眸瞧他时,他又佯装若无其事地把眼神移开,装作在看路边的风景。
我心中暗自思忖,他对我的保护欲似乎愈发强烈了,好似把我当成了一个娇弱的女娘。难道他是在担心我不能接受父亲再婚的事?
来到将军府门口,管家正在那儿忙碌地迎来送往,招呼着参加婚宴的宾客。管家出身军旅,常年跟随在父亲身侧。他一眼就瞥见了辰王褚明晏,脸上瞬间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急忙上前将辰王迎进府中。难得王爷亲自登门道贺。
竟一时把我这个将军府的姑娘晾在了一旁。我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清楚,这个将军府严格来说并非我的家,不过是住着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父亲罢了。
褚明晏注意到了我的尴尬,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一同走进府邸。这时,管家才正眼看向我,仔细辨认后,终于认出了我的身份,顿时慌了神,连连向我赔礼道歉。
管家告知我们,父亲去迎亲了,稍后回府便要拜堂。此时,宾客们早已簇拥在大厅和院落里,大家都翘首以盼,期待着新人亮相。
在热闹非凡的婚宴上,父亲的亲朋好友们个个热情高涨。敬酒的人往来穿梭,划拳的声音此起彼伏,喧闹声不绝于耳。今天是父亲大喜的日子,面对前来敬酒的宾客,他来者不拒。
酒宴开始前,他虽抽空过来与我简单招呼了一声,但很快就被如潮水般的宾客簇拥着,再也无暇顾及我。
而我,只是默默地龟缩一角,静静地做一个看客。我打心底里为父亲感到高兴,这位新娶的夫人对父亲确实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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