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虞垂下眼,看向这只抓住自己的手。曾经和自己十指相扣过的手。
接着看向任云卿深黑的眼睛,没有说话。
“听说你欠人钱?”任云卿捏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把白酒杯接了过来,语调倒是漫不经心的,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杨虞抿了抿嘴唇,沉默了片刻,淡声说:“不算。”想抽回自己的手腕。
“十个亿才能解约,这个呢,真的假的?”任云卿看似没使劲儿,杨虞被抓住那只手却动弹不得。这样僵持了许久,杨虞才动了动喉核:“嗯。”
嗓音有些冷。
任云卿和他沉默着对视,拇指一直摩挲着他的腕骨,目光黏在这张过分精致的面庞上,这样的精雕细琢令人陌生。无论是恰到好处的妆容,还是精心设计的烫发,又或者早已学会用平静遮掩心情的眼神,似乎都是在提醒着,当年那个青涩天真的男孩已经不存在了。
“诶,杨虞,任总好像看上你了,你没点儿表示?”
旁边的中年男人,明明是该沉稳的年纪了,却像拉郎一样聒噪着。
杨虞垂着眼睛又看了看把自己手腕摩挲得泛红的那只手,似乎觉得沉默令人难耐:“让我先把自罚的这杯喝了吧,等下再敬您。”
一整晚神色都是懒散的淡笑的任总,听了这话突然拧了眉,捏着杨虞的手腕往自己身前用力一拽,把人拽得一个趔趄。
杨虞蹙着眉去看他的时候,见他眼底腾起了深沉的情绪。
他拿起那杯从杨虞手里拿走的白酒,递到自己唇边,深意略重地看了杨虞一眼:“你瘦了。”
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杨虞怔了怔,继而像是反应过来了,摩挲着自己腕骨的那只手好像突然变得多么十恶不赦。他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腕,任云卿的手却像钳子那般,捏得他腕骨隐隐作痛。
“总是光喝酒不吃菜?”
任云卿像是两人手上没有暗自较劲儿那般,用一成不变的温厚语气问着话。
杨虞垂着眼睛,嗓音发凉:“毕竟,不能怠慢了任总您吧。”
任云卿从他那漂亮的大眼睛里捕捉了一丝忍无可忍的不耐,咬着后槽牙笑了一声。
真是变化不小。
接着松开了他的手腕,懒散地靠在了椅背上,抬起下巴,指了指被他一饮而尽的空杯:“去,把酒满上。”
杨虞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让自己去给他倒酒。
“发什么呆呢,不是不想怠慢我吗?”
任云卿慢悠悠问道。
被他人指使轻视的时候,杨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此刻任云卿这样倨傲的语气,他却感到了羞耻。
他伸手去端那酒杯,转身前又看了那个坐姿随意的男人一眼,好似看到他眼里的傲慢,才能相信自己真的在被他差遣。
无比陌生的傲慢,前所未有的屈辱感。
杨虞看着酒水涌入杯底,像是看着透明的眼泪。
但他没有什么太特别的神情,卷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显得他很脆弱。
“那这杯我敬您。”杨虞再一次摆出标准的敬酒姿势。
他不等任云卿回话,端起酒杯往自己嘴边送,就在酒水已经沾到嘴唇的时候,略显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他。
“放下。”
杨虞的手腕抖了抖,呼吸顿了顿,酒杯悬停在唇边。
他气息有些不稳了。
任云卿拧着眉,见他眼底不知道是被酒精熏得还是被自己吓得,有些泛红了,叹了口气,再次从他手中拿走了酒杯:“怎么这么急,你们公司没教你基本的酒桌礼仪吗?”
杨虞抿着嘴唇,鼻翼前似乎还是酒精的气味儿挥散不去,他看着这个金贵到遥远,利用身份之便颐指气使很熟稔的男人,沉默地垂下了眼。
是你不讲道理吧。
“啧,这小明星不懂事儿了啊,老陈,你们怎么教的?有机会就好好把握嘛,像根木头,只会傻戳着,难怪没人捧呢,但也别扫任总兴呀。”
陈总也端着一杯酒,来到任云卿面前:“他就这样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呆,脑子直,但可听话了,任总也别介意。”
“是吗?”
任云卿眯着眼睛,把那杯酒送到自己唇边,分两三口喝干了,眼神有些探寻:“听话?”
杨虞被他看得后颈升温,他看着任云卿喝下了本来自己应该喝的酒,耳边响着那些居高临下的指责调侃,还有任云卿对这些轻蔑的默许,有什么一下一下刺着他敏感的内心。
非要这样吗,以这样的姿态重逢,用这样的方式再一次嘲讽我。
任云卿反复端详他平静得没有破绽的表情,虽然面上神色自若,嘴唇半弯,但其实心里有些没谱儿。
“坐过来。”任云卿拍了拍自己的腿,抬起那双轮廓很深的眼睛。
杨虞后背无意识紧绷,他瞪大眼看向任云卿,像是听到了多么难以置信的话,瞳孔不自觉紧缩。
“不是很听话吗?”
任云卿歪着头,细细品读着杨虞被自己激将出来的紧张,飞红的耳廓,心想:还是那么怕羞啊。
这才感受到一丝熟悉。
杨虞抿着嘴唇,直直看着任云卿,看到他眼里久违的捉弄,有什么再次刺入他的心脏。
他余光瞥见仍依偎在张总怀里的小满,眼前浮现的是小满刚才动作自然地坐进任云卿怀里,暧昧地对着他耳边吹气,口红蹭到他的耳垂,任云卿像是很享受那般任凭她抚摸,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
这是把自己也当成那样的人了吧。
杨虞把视线移到任云卿被口红染色的耳垂上,头顶的水晶灯烤得他头痛。
但是任云卿似乎在实际上并没有他展示出来的那样有耐心。
饭店的刺绣壁纸流溢着柔和的光,身材高挑的侍者站得笔直,或轻声细语地为桌上人换下盘子,稳稳地上菜端酒,点燃木质的熏香。
用高雅整洁的假象包裹起来那些低俗污浊罢了。
他一把攥住杨虞的手腕,向后一拽。杨虞一下子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杨虞安了弹簧那般猛地要站起来,任云卿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用惊人的力道把人按了回去。
不等杨虞做出反应,便将嘴唇凑到了他红透的耳边,吹出热热的酒气:“看来你其实并不听话?”
“……”
腿上的人僵了一下。
任云卿能感觉到自己手掌所握住的那只肩膀正迅速变得紧绷。
红透了的耳朵更红了。
他舌尖顶着腮帮子,哂笑了一下。
.
一桌陪酒的男女就算在推杯换盏,笑脸盈盈,也不自觉会瞟向杨虞的方向。
他被那个帅得反常的任总按在腿上不说,这一幕本身就有些养眼又吸睛,这个任总居然没有趁着冷玉在怀占他便宜,甚至连句荤话都没说。
他们眼睁睁看着任总招手叫来身后的侍者,要了一碗米饭。
米饭上来之后,他亲自接过来,递到了杨虞手里。用筷子敲了敲碗。
“吃饭,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夹。”
杨虞捧着米饭,耷拉着睫毛看着米饭上氤氲的蒸汽,嘴唇抿了又抿,最后干巴巴挤出来一句:“……我不饿。”
这么扫兴,任总倒也没有生气。也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而是拿走了杨虞手里的碗,顺着转桌夹起了菜。
直到菜点布满全部白饭,任云卿才把筷子和碗一起递回给杨虞。
只说了一个字:“吃。”
不容拒绝。
小满注意到了,任总夹菜是有选择性的。绕过了下酒的凉菜,绕过了口味清淡的果蔬,似乎……夹进碗里的都是些辣菜。
“我……现在不吃辣。”
杨虞看着碗里的红油,有什么哽住了他的喉咙。就好像这些辣椒其实涂在了他的眼睑上,刺激得他发痛。
任云卿微微拧着眉,歪头注视杨虞回避的视线,问:“为什么?”
垂着眼帘的男人似是思考了许久,才慢吞吞吐出四个字:“保护嗓子。”
“怎么,你之前不用保护嗓子?”
杨虞被噎住了,又低下了些头。
他当然不用保护嗓子。也根本没有机会让他唱歌。
被酒精刺激了半宿的胃里隐隐作痛着,他想说“我肠胃炎”,可是既然肠胃炎,为什么还要喝酒呢。
这些话说出来太矫情了,只怕任云卿会误会自己在故意为难他,故意用“我不吃辣了”这个蹩脚的理由来提醒这个还记得自己喜欢吃辣的前男友:我们已经分手四年了。
显得自己好像还在乎。
任云卿看着这个男人沉默地夹起一片水煮鱼,放进了嘴里。没听到杨虞那些复杂的心理活动。反正杨虞总是爱想很多,问也问不清楚。任云卿不打算猜。
愿意吃饭就行了。喝那么多酒,哪儿能什么都不吃呢。
于是任云卿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发尾:“乖。”
杨虞拿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指甲几乎扎进了肉里。
曾经的任哥总是用他那独有的低沉温厚的嗓音,笑着摸他的发尾,对他说:“好乖啊,阿虞,你怎么这么乖啊,其实不用这么乖的。”
……
在饭店服务生第三遍来提醒“我们要关门了”,这屋子已经因为熬夜和喝酒油光满面的人才假惺惺地告别。
小满最后还是被张总推给了别的老总,就是一句“喜欢就留着玩儿”。好像随手送人了一件不值钱的玩意儿。
陈总看压根看不出杨虞苍白的脸色,只注意到那个家缠万贯的任总替他围上的围巾,难得有些和蔼地拍了拍杨虞的肩膀:“去,送送你任总,任总替你喝了不少酒,你可得把人伺候好了。”
言下之意,和张总那句“喜欢就留下玩儿”没有什么差别。
只不过嘱咐的对象是杨虞,让杨虞把任云卿送回床上,再好好“伺候”一宿。
“平时你任性就算了,我念我和你爸爸的旧情,不难为你。但今天这个任总,你可不能给我得罪了,他让你干嘛就干嘛,我知道你听话。”
陈总压低了嗓音,又警告性质地捏了捏杨虞的肩。
说得真好听。哪儿来那么多旧情呢。佛口蛇心,也就面子上好看。
不过杨虞已经很感激了,这些场面话总比直接命令他当牛郎要强。他的自尊心早被打磨得平滑,但总归还是磨不尽的。
他看向那个把名贵大衣搭在手臂上的高挺男人,正被一个女老板缠着做情深意切的惜别,两人双手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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