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风拂面，吹得柳絮漫天。有的钻进了鼻孔里，弄得人直痒痒。
秦还寒没有睁眼，他现在不仅鼻子痒，心里头更是痒痒的。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卧睡在别人腿上，而那个人正挥走他脸上的飘絮，轻轻摸着他的脸。
他缓缓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就被人暴力用手撑开眼皮。
他刚想反抗，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如同冬日的暖阳，如同夏日的清风，如同荒漠中的甘泉。
所有的痛苦与悲伤都在此远去。
“你醒啦？睡好了吗？”
眼前是细柳斜舞，春光明艳。最璀璨的不过眼前低头看他的姑娘，她的眸中是星辰万千。
“戚……戚戚？”秦还寒不敢多做动作，他深知楚戚戚恨他，眼前不过是人死前的走马灯，他有些怕这场梦碎了。
“那你想看到谁呀！”楚戚戚拍了拍他的脸，轻斥道。
酥麻感遍布全身，让他有种真实的感觉，他有点怀疑这并不是梦。
可楚戚戚又怎么会愿意见他呢？
他贪恋地盯着楚戚戚，又不肯说话。
他怕一句不高兴，楚戚戚就真的走了。
楚戚戚见他呆着，忙推搡着他起身，道:“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秦还寒目不转睛，干巴巴地回应道:“……幻境。”
楚戚戚笑笑，朝他身后努了努嘴:“才不是哩。你看那里呀，傻瓜。”
秦还寒有些不舍地转头看过去，天色瞬间转暗，身后是大片彼岸花海，朱红色的影子重重，在漫天萤火中轻轻摇曳。
花海正中心是长得看不到头的石桥，石桥的颜色不一，靛蓝色由深变浅，向尽头延展。
从前在南月派修过道，一些事物他在书中也有看到过。
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自言自语道:“往……生桥？”
往生魂渡过往生桥，即可轮回再生。
楚戚戚点点头。
秦还寒看着她清澈的双眸，还是不能接受。
这些鬼怪之事，楚戚戚不会知道。
他脱口而出:“你不是她……对吗？”
楚戚戚朗声笑道:“你不笨，从前我用幻象引人渡过往生桥，他们都是乖乖跟着去的。”
说罢，她轻轻挥袖，萤火在她周身聚起又消散，她真正的模样显露出来。
她身着一袭殷红色长裙，衣角处绣的都是闪烁着红光的黑色彼岸花。
她深邃的眸中全是暗红，额上纹的也是彼岸花，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更显得妖冶。
秦还寒愣住:“你是孟娘？”
孟娘笑道:“啊？他们都叫我孟婆呢。话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秦还寒吞吞吐吐道:“戚戚……不会原谅我的。”
“她已经原谅你了，是你自己不肯原谅你自己，”孟娘流露出挑逗的神态，又道，“出来吧。”
秦还寒看过去，苏怿从身后的柳树中走出。
孟娘勾勾唇转身离去:“你们聊吧，我还要待客呢。”
秦还寒愣住:“是你……是你让她做的这些？”
苏怿应道:“不是，是楚戚戚。”
“……什么？”秦还寒一时哑口。
苏怿道:“即使过去的事无法挽回，但你现在还有时间弥补。秦还寒，女娲石在哪里？”
“……”
苏怿仍坚持问道:“楚戚戚无法进入往生之路，正是女娲石侵蚀而成，你不想救她吗？”
“……”
秦还寒忽然蹲下身抱头哽咽:“我想……我想的……”
苏怿道:“那女娲石在哪里？”
秦还寒不应声了。
苏怿面色阴沉，语气带着几分恼怒：“秦还寒，你是如何得知女娲石的踪迹，又为何选择来南山？”
秦还寒依旧沉默不语。
苏怿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怒声吼道：“你到底想不想救楚戚戚！”
秦还寒最厌恶被人一再威胁，他亦高声怒吼：“这和救戚戚有何关系！”
“……”苏怿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倏地，凄风乍起，身后的垂柳被吹得瞬间爆成金光，点点消散。
苏怿眯着眼后退:“秦还寒，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这风吹得又紧又冽，秦还寒也疼得睁不开眼。
“是楚戚戚用她仅剩的情感制成的，送给你的最后的美好。”
“什……么？”
苏怿看着因情感被吞噬殆尽渐渐消散的幻影，也忍不住惋惜道:“她只是同情你，更是同情这段虎头虎脑的感情。”
秦还寒望着满天飞舞的光点，有些发愣:“她对我的感情在消失？”
苏怿道:“不止，是她所有的情感。你的阵法做错了，她的魂魄正被怨气吞噬。秦还寒，这是你最后救她的机会。只要你告诉我女娲石在何处，我会帮你救楚戚戚。”
秦还寒瞪大双眼:“被吞噬……她会怎么样！”
“无法进入轮回。”
“扑通”一声，秦还寒跪倒在地，他蜷缩着身体，周遭是楚戚戚情感爆成的星光温柔地在流淌。
他瑟缩着发出怪声音，好似在抽泣。
如今噬脐莫及，有什么用呢？
苏怿面沉似水，道：“莫要再浪费时间了，也莫要行无用之举。”
秦还寒低声喃喃：“不是的……不是的……是我……都是我……”
“是你什么？”
“是我害了她……”
“……休要再说废话了！你没多少时间！”
“我想救她，求你……”
苏怿仍是那番话：“女娲石？”
“我……我……”秦还寒语塞，复又沉默。
苏怿愈发不耐，缘何有人宁肯将时间虚掷于哭泣，却不思如何解决？他朝秦还寒怒喝：“你这是怎么了！”
秦还寒踯躅片时，终于咬牙道：“我将它弄丢了……”
苏怿脑中一瞬空白，心心念念等的线索又断了，他有些愣:“这就是你不选择用女娲石强行催动阵法，而是选择去兰氏那里碰运气的原因？”
“……嗯。”
“你在哪里弄丢的？”
“我忘了……”
“……那你是如何得知灵器下落？”
“……旁人告诉我的。”
“谁？”苏怿眼中的光又闪起来。
“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他的吩咐……求求你，救救戚戚好吗？”
真是醉了。
他竟然有些不想让秦还寒踏过往生桥了。这样的被牵着鼻子走的蠢货轮回一万遍还是懦弱。
苏怿心中烦闷，还是痛快地应下:“……我会救。”
秦还寒安心下来:“……谢谢你。”
他深深朝那座望不到头的幽蓝石桥看去，众多浅白色的往生魂影影绰绰，由孟婆引着，向着新生去。
苏怿跟随他的目光，看出他眼底的不舍，还是劝道:“放下吧，都很累。”
累吗？
所以，是爱吗？
爱意让他想与楚戚戚举案齐眉、共挽鹿车，可最后不过分钗断带、你死我活。
可是，是恨啊……
恨意让他想拴住楚戚戚，可最后落得池鱼笼鸟、鱼死网破。
是他作茧自缚，他自己入地无门，还非要拉很多垫背的。
人命在他看来是如此的轻贱。
十个至阴体，还有碎嘴的阿婆，他不高兴就给杀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现在只能这么忏悔，他无法洗刷自己的罪恶。
不能吗？可以的。
他想起偷翻江淮南北阴阳派封禁的禁术时，看到的那个……
“放不下了，但是我可以去弥补。”秦还寒擦干眼泪，站起身，沉凝地说道。
“什么？”苏怿也被他弄得晕头转向，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来刺激他。
秦还寒轻笑:“我甘愿堕入阿鼻，挽回那些罪过。”
苏怿听着这些新鲜词，不知道他又要整什么:“堕入阿鼻？”
孟娘闪现在身前，笑得愉悦。
苏怿竟从中品出戏谑。
孟娘道:“你要自堕阿鼻？”
苏怿看着桥上络绎不绝的往生魂，他知道很多往生魂入轮回是需要牵引的，现在孟娘还有闲心过来凑热闹么？
他惊诧道:“啊？你忙完了吗？”
孟娘摆摆手:“诶呀呀，分身罢了，你别打岔！”
“……哦哦。”苏怿乖乖闭嘴。
她揪着秦还寒不放:“你确定？一入阿鼻，便是永生永世无□□回，沉溺在苦劫中堕落。”
秦还寒不假思索道:“……嗯。我确定了。”
苏怿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啊？”
孟娘一脸不可置信:“这你都不知道？阿鼻是冥间之外的炼狱，罪大恶极的魂魄都被困在那里日复一日地遭受痛苦无□□回。人的三魂可以不用拆散，而是堕入阿鼻遭受痛苦，一般这种是因犯下滔天大罪冥间不收留的因果魂才选择合并三魂堕入阿鼻，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去处了。”
“啊？那为什么……”苏怿越听越觉得离奇，他上下打量秦还寒。
秦还寒身上背负着那么多人命，因果魂还能被冥间收留？
“别盯着我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秦还寒眼神闪躲试图避开他的视线。
孟娘笑笑:“他的因果魂如今在冥间呢，还得找那位要回来呢！”
苏怿知道她说的是哪位。她口中神神秘秘的那位正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以及来无影去无踪的冥间掌管者，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阎罗——可惜书上并未记载他的姓名。
苏怿没想过找个女娲石要扯出这么一大摊子事，还要去处理那些尴尬的人际关系。
又是孟娘又是冥主，一切发生的莫名其妙，又似乎情有可原。
他甚至惊讶自己能自若穿梭在人世与冥间。自己一个小道士，哪里来的这么多本事？
而且他进来仅仅是画了一张传送符！
或许从笑笑打探他身份时，他就该反思了。
好吧好吧，他也想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
苏怿对秦还寒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孟娘一脸媚笑:“你当然要和他一起去，有个人等你很久了。”
苏怿正要发问，只见孟娘抬手凝出紫气朝他二人吹来。
往生之路模糊起来，视线里一瞬间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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