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兄?苏怿……”
前方浮的全是迷瘴,杨玄知在其中闻出熏人的异香。他一面扑着障眼的雾气一面摸索试图寻到队伍。
不周山黑云夭矫、昏见晨趋,他看不清路途也不知现下几时。
没有同伴他无法心安。
不是他想象中的孤猿悲啼,亦非山鬼恸哭,此地阒然无声,静得能让他的呼唤声声回荡,经久不息。
无风却有丝丝寒意如流寇般悄然袭来。杨玄知打了个寒噤,耸耸肩才鼓起勇气往前走。
直到脚底传来“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动,脚踝处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反应敏捷收回脚向下望去。
身边的迷雾一瞬散去,灰蒙的视线中迸出光彩,他才察觉自己方才是不曾意识到步入石潭中,双脚皆被浸湿。
令他嗟惊的是,石潭竟似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将雾气隔绝在外。
石潭外,浓雾如厚重的帷幕,让人难以分辨景物;而石潭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五光十色,清晰可见。石绿色的光从幽蓝的水中升腾而起,仿佛石潭中有成千上万只萤火虫飞舞。
杨玄知对这傀壮现象看得出奇,他鬼使神差地去捉那些萤火,甫一碰上,那萤火就顷刻融进了他的肌肤消失不见。
几乎是同时,一股暖流涌进了他内心某处,那里一阵酥酥麻麻。
杨玄知双腿一软,他抓起腰间挂着的酒葫芦畅饮一番,很快稳住身形从无端的冲击中清醒。
“咳啊——还是醉的时候最清醒。”他心满意足地抹了嘴想离开此地。
有道声音却叫住了他:
“一目窥天,不解奸宄;
一语平地,不喜反斥;
焚心蚀骨,囚魂贬身;
无生无死,无休无止……”
“谁!”忽如其来的人声将杨玄知吓了一跳。
刚才怎么没寻到人,诡谲时倒是出来了。
“叮铃叮铃——”没有人再说话,回应他的是愈来愈清晰的铜铃撞击声,飘渺空灵得像在天边,清越脆生得又像在跟前。
杨玄知屏气凝神,那声音又好像在脚下,他悄悄低头向下看去又是一激灵——
明明浅得只能没过他脚踝的潭水竟能清楚地倒映出影子的模样。
他惊得抬脚向后撤了几步,荒诞的是水中的影子仍杵在原地不为所动。
他脚下的没有倒影,离他几步之遥的是什么鬼物?
这……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分明就不可能!
他瞠目结舌这才发现那水中哪里是他的影子。
那影子在水中摇曳,犹如风中残荷,虽歪歪斜斜,却依然能看出他身形修长,如一株挺拔的青松。
他身着暗红色的无花纹交领衣衫,仿佛暗夜中的火焰,脖颈处围着不知名的鸟兽皮毛。一串赤色铜铃垂挂在腰间,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好似山中清泉滴落于青石之上,清脆悦耳。
面容处水波摇晃看不清。
水中影竟说道:“死苦山逢故人,倒也不算苦。”
“什么人!”杨玄知“呸”了声又忙退后抄起腰间的酒葫芦改口道,“什么鬼?”
“无生无死,无休无止……”这声音还飘荡着。
杨玄知向下望去,影子根本没张口!
他颤抖地打开木塞灌一大口酒强压下恐惧,尽量让自己因觳觫而抖动的身形站稳:“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怕你。你知道苏怿吗,就是上次来不周山的那个,你知道他最后怎么啦吗?”
没人应他酒劲却上来了,杨玄知借此壮胆:“你知道吗他可是铩羽而归的勇者,他甚至可以将这里夷为平地!”
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那粗重念词的声音竟戛然而止反而问他:“不应该是凯旋而归吗?”
“你少管我!”杨玄知羞红脸下意识辩驳。
“嗷嗷,呜呜呜欺负本嗷~”粗重的声音竟带着哭腔。
杨玄知后知后觉那鬼物竟在和自己对话,还是有些忌惮,他想着既然那鬼物撒娇自己是不是也有几分威严,便“哼哼”两声:“我告诉你,你要是伤我了,苏兄一定不会放过你,你知道苏怿是我什么人吗?”
粗重的声音夹杂着好奇:“嗷嗷什么人?”
水中影听此竟也动了动。
以为是唬住了鬼物,杨玄知叉腰一脸傲气:“自然是我崇拜之人。”
“嗷嗷?嗷嗷你敢耍我!”粗重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气。
莫名的心慌使杨玄知觉察到有东西在暗处要冲出来撕咬他,意识到玩笑开过头了他迅速变脸:“诶哟我的好哥儿啊,你放我一马我也不让我兄弟揍你你说好不好?”
它这凶猛的鬼物还要向凡人求饶?
杨玄知说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那念着判词的凶兽恨得牙齿痒痒,就要扑出水面将他撕个粉碎时却被拦住。
“饕餮,不可无礼。”
“嗷嗷?冥主!”无礼?究竟谁大谁小!但饕餮还是识趣地看着水中影焉巴巴缩回了头。
杨玄知等了半天没等到危险,内心窃喜这鬼物还是被他威严给冲怕了。
谁料水底又传来抃手声,眨眼之间,乾坤倒转,天翻地转,那神秘的影子便赫然立在眼前。
杨玄知这才看清水中之影的面容。
眼前人面庞白皙如雪,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漂亮的眼眸乌黑深邃,宛若无尽的夜空,流转着暗红的光芒;长眉如柳叶般弯弯垂下,削薄的嘴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他轻声说道:“好久不见了,玄知。”
对于眼前荒诞的场景,杨玄知自是有些慌神,不过多年的装疯卖傻他倒是有些经验。
看出眼前人似乎不会伤害他。他小心退后深呼一口气道:“兄台是哪位?"
“哈哈,那月珩小儿是真狠,连你都不记得我啦,我是……”
"嗷嗷无知小儿,见到冥主还不跪下行礼!”
那道粗重的声音又如雷响彻耳边打断冥主。紧接着冥主身旁无端生出雾团,雾团似有生命般又凝成兽状,那条兽嘶吼着,黑色雾气被气波冲淡,兽的形状也清晰显现出来。
它浑身漆黑,形如羊般大小,却足有半人高。
腋下两团蓝色幽火熊熊燃烧,脊背伸展的双翼也散发着幽幽蓝光。那满口锋利的虎齿,正对着杨玄知呲牙咧嘴,仿佛要将他撕裂。
冥主?冥主是哪位……听着很厉害的样子,但杨玄知见识短浅还是一脸迷茫“哈哈”笑着想圆场。
谁料那冥主抬手轻轻掴了那兽满是鬃毛的后脑勺,呵斥道:“不要打断我,而且那是魔族的礼节,实在是繁琐。”
那兽竟然能如此通人性,它抬起一只前脚抚着脑袋瓜:“嗷嗷本饕餮知错了,请冥主责罚~”
“你正常一点啊。”冥主无奈地摇摇头,推开正亲昵蹭着自己大腿的饕餮。
饕餮!杨玄知咽咽口水,要知道饕餮可是吞人不用嚼的凶兽,但一般不是存在于冥间吗?眼前人又被称作冥主……
坏啦,他不会一个颠倒入了冥间吧?
杨玄知懊恼地掐着身上的肉。
醒来、快醒来,一定是在做梦!
“嗷?”饕餮瞥了过来,这一瞥正好与杨玄知对上。
看着眼前跳跃的两团幽火,杨玄知悚然不由得双腿一软,他忙跪下身来哭喊道:“天老爷,求求你们放我走吧,我上去了、我上去了一定给你们捎纸钱!”
“嗷嗷?冥主不缺那些垃圾!”饕餮吼着又悄悄问冥主,“冥主,他真的是玄知先灵吗?”
“额,”冥主又敲它脑袋道,“你又犯错了,不可对先灵不敬。”
“嗷嗷,冥主大人,本饕餮只是怕认错人啦。”
“我猜月珩小儿还取了他的心智。”冥主附在饕餮耳旁悄悄说,却被杨玄知听得全清楚,但是他听不懂。
所以冥主才毫无顾忌?
什么玩意儿一套一套的,杨玄知趁此争执间隙爬起身想溜走。
冥主叫住他:“玄知,你干嘛去?”
“啊哈哈哈哈,”杨玄知尴尬地挠着头干脆把问题抛给他,“敢问冥主大大是有什么事吗?”
“好像没有,”冥主竟认真思索片刻又说道,“有啦,我得找到你。”
找找找找找谁?杨玄知好听鬼怪之事,他清楚记得冥主的生死簿,一笔定生死。完了,难不成他要命丧于此……
“冥、冥主大大,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哇……”杨玄知磕巴道。
冥主说:“你叫我兰生就好啦。”
杨玄知自然是不敢这样称呼的,尽管眼前的冥主笑脸相迎,他真怕冥主是第二个言贤,一个不高兴就将他名字从生死簿抹去了。
“哦哦,冥、主大大,需要我做什么吗,没什么需要我就先……”杨玄知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谁会知道他下面抖得像筛糠。
“需要,”不等他说完,冥主就打断他,“不对啊,这是你自己的事。”
“嗷嗷。”饕餮高傲地昂昂头。
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我自己,的事?”
“对,你自己。”
兰生说完,脚下的潭水凝成冰块,他与饕餮陷在其中不能挣出,杨玄知竟能立在冰面上吃惊地望着眼前景象。
“嗷嗷,”饕餮哀嚎着挣扎,他眼眶中的幽火也跟着变小,“冥主这小子敢耍诈。好痛啊这是什么术法!”
“说了要称呼先灵。”
“嗷嗷本饕餮知道了……”
冥主不为所动,而是低头看着被冻住的脚踝,冰冻处透着霜花,他若有所思道:“不是他。”
果不其然,不知从何处突然闪出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眨眼之间便将犹在惊诧的杨玄知挟持而出,直至数十丈开外,消失在浓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叫他给跑了!嗷嗷冥主不追嘛?”这冰实在坚固,饕餮只能睁眼看杨玄知被掳走。
“不碍事,”冥主说完,“他还会回来的。”兰生看着杨玄知消失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此时,冰块开始融化,兰生和饕餮也从冰中解脱出来。
“冥主,为什么不直接抓住他?”饕餮疑惑地问道。
兰生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况且小女侠也走不出爱别离山啊。”
话音刚落,四周的雾气开始剧烈地翻滚涌动,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一般,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它们,引导着它们向着某个方向汇聚。
兰生转身直面浓雾,双手如蝴蝶般上下翻飞结印,口中念动着晦涩难明的咒语。须臾之间,雾气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当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后,雾气如轻纱般再次弥漫,一切犹如时光倒流般恢复如初,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脚下的冰咔咔作响,自行碎裂,他又道:“感觉下面那个会难以接纳如今的自己呢。”
原本平静的潭面因为兰生的踩踏而泛起层层涟漪,那泛着绿光的潭水像是被惊扰了一般开始躁动起来。
随着他脚步的移动,铃铛撞击声叮当作响,绿色逐渐被暗红色所取代,仿佛一滴鲜血滴入水中慢慢扩散开来。
眨眼间,整个潭水都被染成了暗红色,宛如一摊血水般令人触目惊心。
冥主一脸悲伤地摸着身旁凶兽的鬃毛:“我需要补品了,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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