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玄知唤两人,看他们各自心怀思虑,夹在其间实感碍事,便寻一借口先告退了。
只留月珩独自面对眼前之人,他以扇柄击打木桌求一声声掩住心虚。
他实在是被亥那要刀人般的眼神刺得不自在,便说:“我那兄台掺的情感实在是不好,我再赔你一出戏。”
亥把头偏向一边并未搭理。
不等她回答,月珩已经引出灵流,蓝色的光线翩翩化作蝶涌至台上。那蝶团成男人模状,他自厚厚的城墙中挣出,无数蓝蝶不断冲撞着虚幻的围墙。
玉磬声响,违命声壮;天幕落下,已至夜半;烛光摇曳,灯影幢幢。
有戏腔道:“长城这般之坚,是多少破碎家庭之伤?”
台下看客屏气凝神,全在此聚神等着台上的“喜良”。
终于——
水玉声碎,铁钲声止。
但蝶化城墙并未坍圮,破碎的却是“喜良”模状。
“天命难违!天命难违!”
台下人正要扼腕唏嘘。
亥这才偷偷瞟了眼月珩,他此时双手操控蓝蝶又化成“喜良”模状。
那戏腔又如绵长细水,流淌进听客心里:“长城之坚是为国安,而家安才能国安,只有将让心中的城墙坍圮……”
这时众人才解其中意。此剧宣称心安则国安,心安乃是元元安,而元元安又取决于掌控者的安宁这出戏宣称心安才能国安。此时此刻此中戏,众人皆一致想到今日朝堂传出尊上滥杀人族之事,这无疑是对人族的轻视,对于法术种族而言,人族无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支,这是一种压迫。
而月珩做的就是煽动大家心中的怒火。
亥轻蹙眉,她的小腿不自觉地晃动,铃铛声清脆,她想月珩是否因今日在朝堂上受到刺激,来戏台上宣泄,但若被通报上去,免不了问罪。
她四处查看有无魔族,欲劝月珩。
月珩先拍扇起身,将台上的幻蝶通通撤去:“私以为心中的城墙就是偏见,倘若这偏见之墙不坍圮,元元一直被压迫,那我们又该如何?”
此言既出,台下看客纷纷望过来,一些人已经开始躁动了,议论纷纷。
月珩正要再说什么时,突然眼前刮来一阵煞风掀起场上混乱,如刀般割来他不及闪躲。
人群四散。
电光火石之间,亥抬手打出魔气堪堪拦住,片刻间她将月珩往边上一拽,煞气压过她的魔气从他二人身侧旋过直切开身后的高墙才消散。
“啪啪啪,说得真好。”抃手声响起,惊魂未定之人这才闻声望去。
飞灰落定,高墙裂缝中缓缓走出两行高大的身影:
其中一个墨绿色长袍猎猎,掌中还有未消散的魔气;另一个腰间挂笛,白色长襦上点缀着朵朵红梅。
这白衣扮相……
怎么有点像最初明月楼遇见的掌柜?
苏怿扇扇蝶翼,方才那煞风险些将他从簪子上吹落。
“哟哟哟,不期昔日那傲视群雄的长公主竟也沉迷于凡尘小调,今日这会岂不是缘分使然?”
“你们不也是偷溜出来的?”亥眸光如冰,自若抚平方才被吹乱的纱裙,挡在月珩身前。
“我们?”“墨绿色长袍”嗤笑,他剑眉凌冽如刀锋,抖散手中魔气才径自取下“白长襦”腰间掩着的令牌,那令牌通体金铸,只镌着三个大字:正审令。
亥心下一惊,坏了,这是来捉她回去的。她眼咕噜一转,思索着如何体面地跟他们回去。
谁知“白长襦”先幽幽看向她身后的男子,凤眼眯长,缓缓说道:“月珩?刑部奉命请你去吃茶了。”
亥轻眨双眸,暗自思忖:刑部何时竟变得这般小肚鸡肠?常人不过在茶楼偶发数句牢骚,便要将其捉拿审讯?罪不至此罪不至此……
“寅,真不知这小子究竟犯下何等过错,竟然劳动你二位尚书大人亲自去缉拿。”亥咂咂嘴特意身子前倾,嘴角微微咧开,深紫色眸中满是深意地打量着那身着白衣之人。
“哼。他是无人在意,倒是你犯了忌讳才叫尊上没辙。”那身着墨衫者递出令牌,而后又目光向下斜睨着她,口中发出一声嗤笑。
“午,对长公主尊敬点。”
“嘁,不过是娘娘亲姊妹,实力远不如……”
寅瞪着午示意他少说才正了正神色接过令牌,而后神情冷峻地扫向月珩,口中缓缓道:“正审令是尊上所予,令牌在此,你莫要妄图忤逆权威。”
月珩却仿若未闻,仅是静静地伫立在那儿未有丝毫动作。
午见状鼻子里又轻轻“哼”了一声,当下便要施展缚术于月珩。
寅?午?
苏怿心中暗自思忖,这名号怎好生熟悉。
思来想去,心中忽的一惊,这莫不是地魔十二中的佼佼者?
从前地魔十二以地支为名。陨落的地中强者——地魔十二,他竟能有幸见到好几个这寅与午现身于此,真真是意想不到之事。
心中的震撼犹如汹涌的潮水,无法平静。
苏怿轻轻振动双翅,他只觉此刻情形太过玄奇,前尘如梦。他在此处竟然梦到自家肆意妄为的兄弟杨玄知乃是灵体,而那明月楼中风采翩翩、温润如玉的掌柜,竟是魔的化身。
实在是荒诞。
亥心欲阻拦,孰料月珩竟毫不挣扎,只顺从地伸出双臂,缓声道:“我随二位大人走,只是这出戏尚未演毕,可否容我全这一遭。”
方才那煞气肆虐于台上,一时间仿若恶鬼过境弄得一片狼藉。
台上柱倾者有之,墙裂者有之,茶盏破碎散落于地者亦有之。台下之看客,胆小看客早已逃之夭夭,仅余数位胆大者躲在暗处面面相觑,胆战心惊。这戏到了这般田地,再演下去也是了无趣味。况且月珩还略有立场与统治相悖之处。
午手上魔气尚未撤去,也没有对他施展缚术。他眉头紧蹙,显是极不情愿,手中魔气愈发幽黑好似墨汁。午冷哼一声道:“你这厮还想耍什么把戏?”
“不想。”月珩默默看他,神色安然回得干脆,瞧得亥竟有些心乱。
一时之间场面安静非常。
寅凤眼轻轻一挑,忽而嗤笑出声,伸手径直将午掌中戾气压下,转而对月珩言道:“请便。”
午嗔目瞪他似欲言语,见寅微微摇头,便悻悻然闭了嘴。
“多谢。”月珩面对于两位尚书未有丝毫卑躬屈膝之态,只是微微颔首。只见其指尖灵光流转,飘然而出,瞬时聚成无数蝴蝶。那些蝴蝶自空中轻搧仿若翩跹之舞姬,而后悠悠飞往那无尽的夜色之中。
石绿之色恰似松苔点点,于墨色星幕之下缓缓散开,直到渐渐消失于视野所及之处。
人界话本也曾涉及些许灵族之事。亥见此情形嘴角微微一翘,似是猜到了其中原委,便也无意再行干涉。
“好了?”午开口催促道。
月珩默默不语,只是呆呆地伸出手来,听凭他施展缚术。
“莫名其妙。”午一边重新给他捆绑,双手一拍,脚底随即生出一圈传送之阵。四人瞬息之间,便置身于大牢之中。
“好了,你便在此处好生待着,只待命令吧。”午将月珩猛力一推使他进入牢内,随即将那铁门扣上锁链,复又吩咐亥道,“娘娘唤你前去呢。”
亥眼珠机灵一转,旋即提起裙纱,疾步溜之大吉。
“我方才实是看不懂那出戏码,”午啧了啧口道,“尊上还担忧他心怀叵测,差遣我等来缉拿于他,他却甚是乖巧,如此就顺从了?”
午看着眼前潮湿且拥挤的地牢,烛光昏黄,摇曳之间月珩那单薄的身影仿若秋霜,影影绰绰瞧着还有些怪异。
寅却只是不慌不忙地取下腰间所挂之横笛,嘴角泛起一抹轻笑,继而吹将起来。
笛声清越悠扬仿若山间清泉潺潺流过。然而转瞬之间,却见狠戾的魔气从横笛的指空之间倾泻而出,须臾间便凝为气刃,气刃如同离弦之箭,径自从那牢门的微细空隙之中直击牢房里头。
只见那月珩呆坐在草垛之上,竟是不躲不闪。
刹那间,气刃直直切过月珩的身躯,可并未见想象之中的血液四溅、腥风血雨之景,反倒是他的身躯如同琉璃碎去一般,碎成了蓝色的灵流,旋即消失不见。
“你、你、你,你竟将他杀了?”午不禁目瞪口呆,舌头都好似打了结,话语也说得磕磕巴巴。
寅停下吹奏之事,将横笛重新别在腰间,斜睨午一眼,而后目光又投向那空荡荡的牢房,悠悠然道:“他这一出戏,名为‘金蝉脱壳’。”
“这什么啊?”午更满心疑惑,眉梢又挑透着不解之色,他颔首要开口诘问怎么应付交差。
“不对。这应该叫‘绿蝶脱壳’。你当多多知悉另外两族之事,万不可轻敌。且思量思量如何交差吧。”寅头竟头也不回,从容而去。
“你将他杀了,又该如何交差!”午更一脸懵在后方遥遥呼喊。
“我没动他,是他跑了。”
“跑了?何时之事,你何不早言!”
“我方才忆起,石绿色乃因果魂之色也。”
“脱壳脱壳,竟然如此。空壳子,灵族果真狡诈!”午更醍醐灌顶直跺脚,不甘地把那牢中最后一丝灵流都给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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