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呢?又旷工!犯了这么大错还有脸旷工!”
一大早,王阉雄赳赳气昂昂踏进了丁号房,又气急败坏离开。
郑泰“呸”了声,脑袋向前伸,眼睛看得到朱彤正在抄写的字迹。“那小子又惹那条疯狗了?”
朱彤头都没回。“听说刚刚验收了一批文稿。”
郑泰“噌”缩回脑袋。
佣书人抄完的书,有专人验收。错误超出一定标准,要扣钱。玄通的验收,出了名的苛刻。冯老翁精似鬼,验收事宜,一向由王阉安排。为了证明自己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王阉每次都铆足了劲,找最吹毛求疵的书工来核验,美其名曰从严要求。郑泰就倒了好几次霉。这回轮到萧平了。想必是那个愣子质问考勤,惹怒了王阉。郑泰愤慨之余,又有些期待萧平与王阉再干上一仗。
此时,萧冉正在家中愁坐,等待张黄二骗的到来。
越想越懊恼,都怪自己多嘴。
昨晚,暮食时,她委婉问及葛洪,杨济说,那葛洪不是旁人,正是百姓口耳相传的葛仙翁。
“仙翁?”老骗子真是仙翁?萧冉咋舌。
杨济说:“正是。他是晋时飞升的,后人尊其葛仙翁,本名遂逐渐忘了。”
萧冉按下胸中波涛汹涌,问:“可曾有人见过仙翁真容?长什么样子?”
“这就不知了。仙翁偶尔以凡人老翁面目降世,有缘人能碰上。阿父说他儿时碰巧见过,拿着拂尘、肩上扛个葫芦。”
全对上了。萧冉沉默了。
仙翁降临,亲作指点,那只能说明……她身边真的有妖。
“阿平,你连葛仙翁都不知道了……”杨济停箸,神色凝重。“看来神智确为妖伤得不轻,此事不能再拖了。”杨济一心向道,家中供奉三清,己身也会些驱邪的咒,对萧平撞邪一事不太惧怕,但是,若妖邪再来,祸及家人,事就大了。再者,他也盼着萧平快快好转。几位管事明争暗斗,他力邀萧平前来,本意就是使之助自己一臂之力,好在争斗中胜出,谁曾想事与愿违。
“师兄何意?”萧冉心跳如擂鼓。
杨济从的儒生事,修的却是道家功,与建康诸多道人皆有往来,其中不乏高道,最受其推崇者是玄应馆馆主鸿元子,鸿元子法力高深,常年走动于诸王之间。“我本欲邀他,奈何他云游在外数月,至今未返。不过,听道友讲,方山有两位道人,擅捉妖。我已派杨福送了帖子,他们明日就来。”
萧冉突地心里一紧。可下一息,听到是张黄二道,她就放心了,那俩坑蒙拐骗的玩意,能抓到妖都见鬼了。心肠百转,她很快又想到,倘或那俩老魂淡,抓不到妖,却作点妖出来,该如何是好?想劝杨济改变主意,可是,看他一脸兴致勃勃,反对的话又张开不口。
“萧郎,道长来了。”杨福引着道士进院,打断了萧冉的回想。书肆的车夫一早就接了杨济去宣城,他走前命杨福好生接待道长。
萧冉理理衣裳,深呼吸,起身。
张黄二道见了屋中走出来的年轻郎君,大吃一惊。
***
玄通书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萧平萧郎君近日非常不对劲。
见谁都爱答不理,没有耐性,脾气暴躁,一点就炸。
知情人都道,只恨萧平不走时运,验收不合格,旷工被抓,偏这个节骨眼上,杨济还被外派去宣城公干。于是乎,王阉得意忘形,让人炮制了他消极怠工、抄书质量差的告文,分发给各个抄书房。一时间,萧平成了玄通书肆头号风云人物。
午食时,郑泰望着那个空着的位置,感慨:“阿平这几日,脾气见长啊。我屋主养的那条恶犬都没这么性劣。”
朱彤回道:“换你被当典型示众,你脾气能好?”
郑泰笑眯眯:“朱兄,我近日没得罪你吧?你对我怎么就不能像对阿平那般温柔?”
朱彤面无表情:“王阉细声细语倒是温柔得紧,你和他多聊聊?”
“……”
朱彤三两口吃完,回去丁号房,萧冉正在研磨。朱彤张开口,刚做出“萧”字的口型,声音尚未脱口,那人已跑得无形了。
朱彤一愣。阿平只是被王阉恶心到,心情不好?那为何对我避之不及,彷佛我是毒蛇猛兽。
中午庖厨做的菜太咸,大伙抱怨掌勺的汤老丈今日把家里盐罐子都抱来了。一壶水很快喝光,朱彤提壶去院中打水,没留神壶掉地,嘴儿摔断了,于是去找王登记王阉,领新的。王阉欣然同意。朱彤惊讶,以这厮抠抠搜搜的本性,掉地上的一粒米都恨不能让抄书人捡起来洗一洗放碗中继续吃,这回,一个炉子,他这么大方?
“萧家小子,要倒霉咯!”王阉兴冲冲挤眉弄眼。
朱彤吃惊,验收出来几个抄错的字,至于么?哪回验收出错赶人走过??
王阉指指院中,朱彤扭头,看见仆役正领着萧平去冯华的值舍。
领完新壶,朱彤往回走,路过冯华那屋,他站着听了一耳朵:“……是李方吃醉了亲口对人说的,你还敢狡辩!吃里扒外的东西,这回谁都都保不了你!赶紧卷铺盖滚蛋!”
王阉很快就接到指示,盯着萧冉卷铺盖。
书肆配发的物品都刻有记号,王阉恨不能把一双狗眼贴上去,像激光一般扫射。
事发突然,萧冉完全是懵的,不明白李方怎么就那么嘴大,更不明白怎么就传到了冯老翁耳中。气归气,结局是无法改变了。
她个人物品不多,无非是丁氏怕她冷,为她置办了手炉、脚炉、毡毯之类的御寒物。王阉的狗眼盯上博山炉时,萧冉忍无可忍,一把夺过,呵斥:“拿开你的爪子!这是我的东西!”
王阉歪脖子嚷:“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那么大怨气,怪得了谁?贪心不足,早跟你说要踏踏实实,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活计,你落得这步田地纯属咎由自取!”
萧冉不愿同狗吵架,弯腰把博山炉塞进包袱。同仁们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玄通书肆要求苛刻,不止验收往死里扣钱,王阉这条狗还动不动挑人毛病,以缺勤为由克扣薪水,背地里大家都说,每个月克扣佣书人的钱,都够给他打一口上等的棺材了。这里是京师,居不易,月月这么扣下来,到手上根本没几个子,对拖家带口的抄书人,很难养活一家老小,不得不另寻门路,很多人私下或多或少都会接些外快。因此,对于萧冉被解雇,众人或多或少有些兔死狐悲。
郑泰凑过来,帮她收拾东西,小声问:“你得罪谁了?哪个混账告的密?”
萧冉正待说话,夹绵的门帘被掀开,朱彤黑着脸提着茶壶进来,脚下生风,水壶擦着王阉,壶嘴一倾,洒了他一身。
“你小子成心的?”王阉嚎叫。寒冬被凉水浇,那滋味真不好受。
朱彤把茶壶往炉子上一坐,对他说:“《西游记》是我写的,要走也是我走。”
“啊?”众人哗然。
萧冉愕然。反应过来,立即阻止:“朱彤,不干你事,你莫要……”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待着别走,我马上去见冯公。”
朱彤前脚出去,王阉后脚就奔了出去。“冯公,是朱彤!是朱彤这小子!”
丁号房众人面面相觑,郑泰拍着萧冉肩膀,赞道:“可以啊,代人受过,仗义!”
萧冉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知朱彤说了什么,冯叟气得中风倒地。在王阉的大呼小叫连带威胁之下,朱彤面不改色地掐着冯叟的人中把他掐过来了。
捡回一条命的冯华有气无力推开朱彤让他滚。“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朱彤成了凯旋的英雄,其他屋子的同人也纷纷来问短问长。朱彤好整以暇:“是我写的,谁知道告状的是个饭桶,反诬了萧兄。连累萧兄了,对不住。”
萧冉惭愧垂下头。
“都干什么,干什么?还做不做活了?”王阉喝散众人,“回去干活,再不各回各屋,算旷工,扣工钱!”走到丁号房,巡视一圈,对萧冉说,“你,继续干活。”扭过头,黑着脸瞪着朱彤,“你,暂且待着!”
王阉一滚,郑泰立刻凑到朱彤案前:“老朱,你怎么说的,冯抠叟居然能忍?”
朱彤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去岁贿赂建康县,打压黄记书肆,黄掌柜还不知是他背后搞鬼……”
郑泰恍然。把柄在手,难怪他有恃无恐。
萧冉咬咬唇,没说什么。等到散班,第一个跑了。
郑泰好奇:“阿平到底怎么了?不搭理我,也不搭理你?”
朱彤望着那张空案,若有所思。
回寓所时,朱彤在巷外被一群孩子缠住,陪他们戏耍半天方得脱身。
到家天已擦黑,解了外袍搭在衣桁上,打了水,弯腰洗脸,房梁有东西落下,他警觉地闪身。
一把桃木剑掉入水盆,飞起水花。
朱彤走近,二指入水,湿漉漉的剑被捞起来。
“桃、木、剑。”他眸色一暗,杀意顿起。
望着房梁,若有所思。
房顶,一绛色人影俯身趴着,掀开几片瓦,眼睛趴在那个小洞口,朝下张望。
人呢?
哒——哒——
身后瓦片响,绛衣人惊得要回头,脖子先被掐住了。
暴虐的声音响起:“想死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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