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荧惑守心

凤来想抽出来,反被握得更紧。

裴琰勾勾唇,臂上一发力,凤来便落在了他膝上。

“这些粗活丢给下人去做便是。”裴琰无赖似的把头靠在她颈间,两手箍住了她盈盈纤腰,“那条茜色裙怎不穿了,你不是最喜欢么?”

凤来支吾:“洗了,未干。”

“明日再让人做一条一模一样的,送给萧平。你说,她穿上,会是什么样?”

凤来心跳如鼓,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

裴琰把脸埋入她胸前:“凤来,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我,对吧?”

凤来努力挤出微笑:“五郎是凤来的主人,凤来怎么敢背叛主人?”

***

周家原籍颍川,世代躬耕,最辉煌的时候也不过出了一位里长。晋世大乱,周家的一支选择南渡。过江后,因身份低微,无处落脚,遂一路向南,辗转来到建安郡,在那里扎下根来。几代之后,因缘际会,周远之的父亲结识了墨家建安堂的人,加入了墨家。凭着一身好本领,周父渐渐执掌了建安堂,成为墨家核心人物。周父后外出游历。这期间,他结识了萧冉的父亲,双方志趣相投,结为儿女亲家。

——这些都是很久之后,周远之从父亲遗留的书札中推测得来的。

周父在归途中遭人暗算,重伤不治,撑着最后一口气见到儿子,交给他一枚金凫……

金凫,订亲,兰陵,女郎,钜子——这是父亲的临终遗言。

“阿父定是察觉你父亲是出走的钜子一系。”伤口未愈,又说了这许多话,周远之口渴,停下来饮茶。

萧冉恍然大悟他费尽力气抓人是为何了,为了揪出钜子。可是,疑惑也随之而来。“你既然怀疑我阿父是钜子,为何还要抓天监二年生的?”

周远之放下茶盏。“不。他们相识是天监二年之后的事了,那时已发生过荧惑守心,他应已将钜子之位让于你了。”

讲天书似的,萧冉一句都不明白。

“此事说来话长。”周远之顿了顿,舒展一下肢体。“我同你讲过,上古人神妖杂处,玄术、秘术盛行,光怪陆离,非今人所能理解。墨子是商人后裔,商人重鬼敬巫,墨子继承了这一传统。墨家的许多规矩,都从中而来。古人对天象、星宿极为看重,商人重心宿,尤其心宿二大火星,是商人主祭祀的星,墨家同样如此。一旦荧惑星迫近大火星,即发生荧惑守心,则视为大凶。唯一的避祸法子,便是新旧更易,寻找当年出生的墨家新生儿,立为钜子。”

“天监二年出现了荧惑守心?”萧冉反应很快,“可是每年新生儿那么多,谁知道哪个是天命所归之人?难道你抓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一个一个试验?”

“你都能想到的问题,先贤如何想不到?永远不要低估前人的智慧。”

先前所言只是大前提,还有许多条框。比如,最好是荧惑守心发生之时诞下的婴孩,可世事不会那般巧,天上正荧惑守心,地上恰元婴出世。那怎么办呢?选择最接近那个时刻出生的即可。如果偏不巧,那一年没有新生儿出生,那就推选一名新钜子。总而言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萧冉懂了。说白了,就是告诉老天爷,你的灾祸示警我收到了,你瞅,我们换钜子了。

周远之点头,继续说:“好在荧惑守心并不常见,钜子非常规更迭的状况不会频繁出现。麻烦在于,钜子那一支流亡在外,数百年来杳无音讯,更不知绝否。明面上的钜子之位,都是被相夫派占据的。变数发生于天监二年,那一年,藜杖动了。”

藜杖是墨子传下来的,真正的钜子传人逃走时,匆忙遗落藜杖,藜杖落入了相夫派手中。藜杖认主,赝品终究是赝品,藜杖在他们手中无异于废柴,便被束之高阁,安放于祭坛,只祭祀大礼时用上一用。直到天监二年,荧惑守心发生后没几天,藜杖忽然自己立了起来。

“墨家诸人吃了一惊,他们翻阅历任贤哲留下的记录,都没有提到此种异状。后来,在一老人家中,发现了几枚古简,上面记载,新旧钜子交替时,藜杖会自动立起。众人方知,钜子那一支仍在。其后,又出现了新状况……”

藜杖立起来后,数日不倒,而后又倾斜了一个角度。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两个后生搀着一位走路都带喘的老翁登了祭坛,此乃相夫派出身的大巫。大巫观察了半晌,激动道:藜首向天,星斗照人,应验了,应验了……

周远之为萧冉解释:“杖首指向天上的星斗,星斗所在分野,就是钜子所在的地方。那时,杖首指着斗宿,斗宿分野,正是吴越之地。”

萧冉明了。吴越,兰陵和建康都囊苞在内。怪道他在兰陵那么疯狂抓人。又一想,似乎也没旁的法子,唯有一个一个试。

周远之揣度过无数次父亲临终之言,倾向于,父亲是指,为他订了一门亲,那女郎是钜子。唯如此,方能应了天监二年的异象。

既如此,他抓的当都是女子,焦康确是在诬陷他。萧冉“哼”一声:“你费尽心机在兰陵抓人,却没算到我已跑到了建康。”

“是啊,而且你还女扮男装,还涂掉了户籍簿。”

萧冉摇头:“户籍簿我连见都没见过。我在凌虚的书房中,发现他在抓天监二年生人,这才起了警惕心,逢人就说是元年生的。”

周远之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在保护你,改了你的户籍。”

“谁?”

周远之抿唇,极轻极缓的音调吐出两个字:“朱彤。”

不说还罢,他一提,萧冉心头恨意瞬间释放。“他对你忠心耿耿,你竟下得去手?”

“你也怀疑我?”周远之自嘲,“也对,在你眼中,我只配做个屠夫。”

萧冉冷声:“我没冤枉你,我看得分毫不差。”

周远之愣了一愣:“看见?看见什么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萧冉忍怒讲了幻境中事。

周远之惊得瞠目,默然良久方道:“你被骗了。”

萧冉轻蔑地扯扯嘴角,只当他是狡辩。

他抬眼,定定看住她。“逝者如斯夫,有去无回,人生长恨水长东,稚童都懂的道理,你反而糊涂了?谁都不能让历史重演,神仙也不能,墨家诸贤拼命留住点滴神识,已是极限。正因去者无法复现,才有了《墨子遗书》。墨子欲凭一己之力,与天道周旋……可惜,人终究是人。”

萧冉半懂半不懂,只听明白他再撇清自己。“你有何证据?”

周远之反问:“若是真的,裴琰和鸿元子为何不如法炮制,看看墨子当年写了什么,看看遗书被藏哪儿了?”

黑暗中亮起一簇火,萧冉如梦方醒。不,尚有死结,阿娇……

周远之迎上她质疑的目光:“我是下过命令让朱彤抓杨氏女,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见到人。”在萧冉满目惊诧中,他继续道,“我紧赶慢赶从晋安回到建康,赶到独龙阜时,只见到一地狼藉,像经历了一场恶战。我至今不明,为何朱彤会不辞而别。我找了他很久,直至有天,他的同伴剑尖指着我,向我索命……”

萧冉“噌”弹起来。“这件事我会弄明白,若你撒谎,我不会放过你。”

周远之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旋风似的刮走了,他想拦她,稍一动作腿伤就发作了,气得他锤榻:“张有余!”

***

凤来醒时,天色向晚,裴琰早已离去,只留下一榻狼藉。凤来拥被坐起,头埋入滑腻的锦被,深深呼吸几口,恋恋不舍仰起脸。而后摸摸小腹,咬牙,握拳,面上现出刚毅的神色。

她疾步趋向卧室,换上一套男装,是裴琰的。

挽好发髻,照了照镜子,别好剑,看看外面日已落,她疾步出屋。

她居住的小院离偏门很近,转个弯就到了。运气不错,没人看守,她抑制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别业建在山麓,很快就下了山。凤来气吁吁抹把汗,扶着树眺望河面。河面泊着几艘船,洒着星星点点的光。她眸中亮晶晶的。河水连通淮水,上了船,就能到秣陵,就能见到阿萧……五郎动作应该没那么快,但愿一切来得及。

正要迈步奔河而去,眼前一暗,一道高大的人影挡在了前面。

“你也要背叛我?”

她慌张退后,眸中流露出极度惧意,好似见了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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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荧惑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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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抄书人
连载中园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