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冉强压怒气。“再说一遍,我没旷工。我进书肆的时候您出恭去了,没看见我,看门的阿翁可以作证。”
王阉气得瞪眼:“哪个短了舌头的瞎说!他才出恭!我那是坐久了口渴回屋喝茶去了!你既然来了,为何不到我跟前应卯?这是规矩,规矩你懂不懂?”
伥鬼帮腔:“就是,不按规定,就是旷工!”
萧冉不想说话了。
铆足了劲,对上的却是听不懂人话的畜生。能奈何?
可,不甘心,于是撂了句狠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都小心着点!”
王阉摔了麒麟,追到门口骂:“威胁谁呢?一个小小的佣书人,仗谁的势,啊?”
萧冉止步,握紧了拳头,想回去打一架。
“走走走走走走。”郑泰本是去找管杂务的领墨块,听见吵嚷,顺道拐过来拉走了萧冉,低声说,“跟他说人话不是白费唾沫么。”
回到丁号房,萧冉捶胸跌足:“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因点卯被扣钱的不止萧冉一人,大家七嘴八舌骂起来,半盏茶的工夫,王阉和伥鬼的祖宗十八代都被问候了个遍。
有人好奇:“萧平,王阉克扣我们的钱就算了,有你师兄在,他还敢动你?”
萧冉愣了。她没拿这事烦过杨济,有些事,还是不要找他的好。
郑泰替萧冉回答:“如此方能彰显王阉不畏强权,执法如山,彰显男儿气概。”
一屋子人都笑疯了。
***
次日,萧冉去灶间打水,远远瞧见两位看门阿翁站在茅厕外高谈阔论。
二老莫不是鼻子坏了,难不成从五谷轮回之所嗅到了芬芳?
萧冉一阵反胃。
打了水,提了壶出来,二老还杵着不动。
萧冉把壶搁地上,蹑脚上前去。
“绝对是大黄。”
“巴豆!准是那帮坏小子干的。他王积跃何必呢,尽干些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萧冉脑袋迅速转圈,想到适才郑泰和陈安鬼鬼祟祟……她嘿嘿一笑,迅速提了壶跑回丁号房。
今日其他人都休沐了,只朱彤、郑泰、陈安他们几个。
郑陈二人免不了被“严刑拷打”一番,起先嘴硬负隅顽抗,后来才认了,还奚落萧冉:“瞧着没,这才叫智取,嘴上吼有什么用。那头猪听得懂人话么?学着点。”
萧冉笑眯眯:“快教教我,你们下的到底是巴豆还是大黄?哪儿来的?”
郑泰说:“食堂的汤小娘子,你见过吧?”
“见过。”汤小娘子,食堂掌厨汤老丈的女儿,来帮工的,吃饭的时候见过。
郑泰对着老陈挤眉弄眼。
萧冉一本正经地望着老陈:“不会吧,美男计?看不出来啊,陈安,人不可貌相。”
朱彤一口茶喷了出来。
陈安愤愤给了她一记爆栗。“小小年纪不学好,郑泰都把你教歪了。当日汤小娘子被那王回吓着了,我顺道替她解了围,人家出于感激,年节时送我些吃食。这帮没正行的,瞎起哄。可别坏了人家小娘子名声。”
萧冉抿嘴笑。
郑泰补充,王回是冯老叟的拐弯抹角的亲戚,塞到了账房,人五人六的,猥琐得不行。刚来没几天,有事没事去汤小娘子那里献殷勤,被陈安教训了才老实了。
萧冉举起杯盏,豪气道:“敬二位英雄为民除害!”
朱彤眼睛从纸上抬起,笔毫一指萧冉茶碗。“当心这碗他们也给你下了。”
萧冉立马放下到嘴边的茶盏,眼睛瞪得像铜铃,警告:“谁敢?”
郑泰不满:“朱兄你这就不地道了,你去年干那缺德事我还没给你捅出去。”
萧冉耳朵“唰”支棱起:“什么事什么事?”
郑泰奸笑:“小郎君知道多了不好。”
“说不说?”萧冉作势要泼他。
“请我吃酒,我就说。”
***
散班后,几人寻了间酒肆,一坐下就开始狂喷书肆种种不公平。
郑泰吃了几杯,略上头,敲着案子,大发牢骚。“……全是混账!塞来那么多关系户,有几个干人事的?你们人啊,最坏了,比我们……”
朱彤一记眼神扫过去,郑泰登时酒醒了,闭口不言。
萧冉揪住郑泰的口误不放。“我们人?你不是人么?哈哈哈!”
陈安笑呛了。
郑泰训斥那笑得没人形的二位:“不许笑了,我喝高了……”
陈安大脸涨得通红,嘴一张就合不上。“阿平,你刚来时,大伙都有些看法,你莫往心里去。后来一瞅你也是来当苦哈哈的,大家心里就平衡了。要不说,杨房长道行就是高…… ”
“你也喝高了。”朱彤截住他的话。
他狂拍大腿:“谁喝高了,朱彤我就烦你这点,不是痛快人。这么些时日,阿平什么人你还看不出来吗?阿平,我说你师兄你不介意吧?”
萧冉笑着摇头。
“他以前是我们丁号房的房长,房长嘛,明面上是说这人负责这间房的所有事项;暗里嘛,是说这人房多——这是我们私下总结的。杨房长现在住御街侧的大宅子,整个建康城还不知有多少处宅子……丙号房房长贾仁,你晓得不?靠给王阉写每月的汇评起家的,现在有两处宅院,一套奢华牛车……
“这几个管事里头,我最服的,还得是杨济。以前,我们当他是前辈、好兄长,他敢为了我们去和上面斗,自己受了很多气。我们都服他,甘愿跟着他做事。后来发现不对啊,怎么他每次传下来的消息都多一句少一句,怎么每回都是他鼓动我们去闹事,他在后面当好人?有回,有批书出了问题,上头说要罚。他就鼓动我和老朱先去闹事,他充后援。我和老朱俩二杆子就去了……后来你猜怎么着,我们俩二杆子罚薪一个月,他杨济升了……
“上头让一个月抄完的书,他一脸悲愤告诉我们上头让十天完成,还说原本规定五天,是他豁出去顶着压力和冯老儿掐了一架,才勉强多给了五天。我们这些夯货感激涕零的……日久见人心,马脚早漏了,再也没人信他了,还自欺欺人。他作了一篇《莲赋》,把自己比作一朵圣洁的白莲,呸,自那以后,我看见白莲花就想吐……他刚升任管事不久,势单力薄,所以才把你弄来,以为左右手。可惜,没料到,你的字比王阉还丑,他就是再想……”
郑泰端了杯酒堵住他的嘴,边掐他边冲萧冉呵呵笑:“老陈就这德行,见酒就喝,一喝就醉,一醉就满口喷粪,阿平你莫介意啊。”
“没关系。”萧冉僵硬地咧咧嘴角,握酒杯的手轻颤。
郑泰忙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阿平,你多大了?认识这么久了,还没论过大小呢。你应比我小吧?愚兄今岁行过冠礼了。”
萧冉一愣,她还真不知原身具体年岁。不有埋怨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忘了问了。本想胡乱说个数,却被郑泰那声带有明显炫耀意味的“愚兄”刺激到了。
“胡说,我二十一了,比你大,来,叫声兄长听听!”
“……”
见郑泰泄气,萧冉气焰嚣张,目光不经意掠过朱彤,他一脸如释重负的神情,萧冉大为不解。
赶在宵禁前,朱彤郑泰先雇了车送萧冉,又将醉得不省人事比猪还沉的陈安扶上后一辆车,二人亲自送他。
“二十一,那便是前齐中兴元年生的……”郑泰掐着指节算完,绝望地靠着车壁,“为什么不是天监二年呢?”
正闭目养神的朱彤睁开眼睑。“你很失望?”
郑泰坐直了,面上的嘻哈笑意褪去。“朱兄,咱们来书肆图的什么,你知,我知……”
“若萧平是,你打算如何?”
车子颠了下,车帘荡了一荡,暗昧的光打在郑泰脸上,衬得他神情可怖。他沉默了许久方说:“照旧行事。不是我狠心,咱们和他……毕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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