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随着澄黄的日头下落,皇帝的身子也逐渐好转,晚膳时分才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
一只守在榻边的太后松下一口气,口中不住地念叨着神佛庇佑,没有一点儿停歇的意思,身边的嬷嬷连着劝了两回,却连口水都劝不进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连殿外的蝉鸣都透出疲态,持续不断的尖锐声响逐渐减弱,变成间或三两声的轻响,昏睡多日的皇帝这才动了动一直被太后握在手中的手指。
“快,快去召御医。”太后头也不回,眼睛只盯在双唇发白,满眼血丝的皇帝脸上。
“母后。”皇帝蹙眉看向太后,显见得是不大明白一直不愿出门的母后为何出现在自己的床榻边,嗓子干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吞了口口水,想要冲淡些许喉管中的血腥气,“儿臣想喝水。”
榻边的矮几上摆放着新换上不久的,刚能入口的温水,太后小心将人扶起,如照顾幼子一般给他喂水,“先且润润嗓子,莫用太多,待御医来瞧过再看应当如何。”
殿内外都静得很,她连连回首看向窗外,直至御医的身影出现,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且来瞧瞧皇帝如何了。”
跪于榻边的御医细细诊脉,即便脉象与先前并无二样,却也依旧做出皇帝的确大好了的模样,略提高了声线,“皇上的脉象平稳了许多,现下既是转醒,便就再无什么大碍了,只消按时用药便好。”
左右皇帝的脉象一向强劲,即便是昏睡不醒的时候也并未表现出如何得虚弱,现下转醒瞧着也只是有些精神不济。有关巫蛊之术他多少有所耳闻,不过那些民间传闻之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却实在是弄不明白的。
现下这情状,最好的办法还是请巫医前来调理,只是瞧着太后似是无意让那人再插手此事。未免自己担上什么过错,他到底还是不甚安心地叮嘱一句,“皇上现下或许有些精神不济,这倒不必过分担心,慢慢修养几日便会恢复如常。”
他是日常侍奉在宫中的,也最擅医治这些病症,有了这话太后才微微颔首,示意他且起身。
“你年岁大了,这般还要你在宫中侍候实在是有些为难,只是皇帝的身子是最要紧的,待皇帝痊愈,哀家还要好生赏你。”
“这都是臣的份内之事,实在当不得太后的赏。”
太后摆摆手,不甚在意他这客套话,身边的嬷嬷适时给同样年岁不小的御医端来矮凳与笔墨,“臣现下便开方子,还请嬷嬷紧着着人去煎煮了,给皇上服用。”
说到服药,太后这才想起方才皇帝口渴得连唇角都隐约有些裂开,既是口渴,想必也是饿的,“皇帝昏睡了这些日子,现下也过了晚膳的时候,不知应当用些什么才好。”
无论身份年纪,为人父母的,总是放心不下孩子的衣食,赶着又问了一串皇帝爱用的是否需要忌口,才终于住口等着御医开口回话。
“倒也不必特别忌口,好克化且稍清淡些的都能用,现下这时辰……”御医瞧着外边的天色,又想着过不了多久又是早膳的时辰,便只道,“取些鱼糜鱼汤,熬煮一碗绵软的粳米粥暂且温温胃便好。”
侍候皇帝饮食的侍女不必旁人再吩咐,诺诺应下便忙退了出去。
“另有一事。”御医踟蹰许久,几乎将双手搓红才终于敢问出口,“二皇子也病了,不知是否也请人去瞧瞧?”
他是被人自偏殿请来的,来人分明瞧见了二皇子忽发高热不退,却一直不曾开口禀告。宫中的争斗他实在不大明白,先前搜宫之事即便有所耳闻,再往后的事却是怎么也不知晓了。
太后有意将这些事捂得严实,便就不会有人知晓这位皇嗣为了与皇帝有了几乎完全相似的症状。只是他是医者,眼见着病患近在眼前,实在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即便这救治病患的代价是要承认自己无能。
御医的神情晦暗,太后的面上更是好不到哪里去,即便巫医早前便提醒过,皇帝转醒之时,罪魁祸首将被反噬。
“你且安心照看着皇帝便是,旁的事不必担心。”
太后回过身子去叮嘱眼睛微闭的皇帝,人虽是无事,看着却依旧有些倦怠,方才的话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后宫的事路贵妃一直料理得很好,皇嗣之事自也是要交由她来看顾的。”
“只是你前朝的那些事稍显繁杂,明日晨起若是有了精神,不妨召几位信得过的入宫一趟,将政事交代下去,你也能得几日修养。”
皇帝微眯着眼睛,因着御医前来而多点的几支蜡烛刺得他双眼生疼,现下他也算不上十分清醒,自然也是太后说什么便就点头应下什么。
“天色不早了,皇上这处既然没有大碍,太后也当回去歇息了。”嬷嬷低声提醒着太后,又像是刻意说给皇帝听得一般,“您都在此处守了四五日了,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母后也快回去歇息罢。”皇帝的嗓音依旧扎耳难听,话中的关切却多了不少,“此处有他们照看便好。”
太后看了他许久,握着皇帝的手不住摩挲着,似乎有些放心不下,好半晌,才轻叹了口气,“你且安心歇着,母后明日再来看你。”
……
太后并未回宫,而是领着人去到偏殿,赵慎高热不退,偏殿亦是忙得人仰马翻,侍女们拧着帕子不停给他擦着身子,却是一点用处也无。
夜间是不便再出宫请御医的,更何况这宫中的御医全都守在皇帝那处,是怎么也请不来的,殿内人人如临大敌,紧绷着每根神经不敢有一点松懈。
“二皇子病了多久?”
嬷嬷拦住端着水盆就要往外走的侍女,目光锐利,似乎眼前的人只要说上一句假话,便就会被拆穿。
偏殿侍奉的即便不常在皇帝面前侍奉,可日常旁人见着也多半是敬着远着的,被人这样问询的场面实在不多见,侍女方才水盆,跪在太后面前低声回话,“回太后的话,二皇子是戌时末亥时初的时候突发高热的。”
即便是暂居偏殿,一应的规矩总是不能错的,外间守夜侍奉的内侍时时留心着卧房里的动静,到亥时末听见二皇子在卧房中呓语,这才进去查看。
“内侍沏好了茶才进卧房,走近一瞧才见着二皇子面色发红,额上满是汗珠,轻声请了两声未见应话,又见二皇子蜷成一团叫嚷着身子冷,这才着急去请了御医。”
御医这些日子也都是歇在偏殿,找起来很是便宜,这样处置也算得上是合适,只是现下已快亥时末了,这小侍女倒是实诚,也并未为了逃脱罪责说谎。
她回话到很是清楚,倒是少见的机灵,太后多看了她一眼,“这般说来,你是不知晓二皇子是何时病了的。”
“奴婢是在院子里侍奉的,时辰上或许知晓的并不清楚。”她依旧低垂着脑袋,只不过说话的声音越加低了下去。
太后低嗯了一声,没有与她计较的意思,“那便去将守夜的内侍叫来回话。”
侍女低声应下,退了两步将要退出屋子,太后又道,“去将贵妃也请来偏殿,她是主持后宫大小事宜的,二皇子又是她的养子,没有不叫她来看的道理。”
吩咐好了一切,太后这才往身后靠去,这贵妃榻是方才收拾好的,她一手搭在软枕上,撑着额角闭目养神。
“这般夜了,太后何必非要来瞧这一遭。”嬷嬷替她掖好薄被,“明日再处置也是一样的。”
眼瞧着太后没有再召御医来瞧的意思,嬷嬷便就知晓这是在心中给他定了罪了,既是如此便就不必这样着急处置了,“还是自己的身子最要紧。”
“皇帝病着,不该为这些琐碎小事烦心。”她低低开口,说话的声音有些飘飞,到底是年岁大了,熬了几日精力不济,一时将悬着的心放下,难免有些困顿,“再者说,哀家替他处置干净了,也是免得皇帝日后伤心。”
“此事也不必叫皇帝知晓得太清楚,生老病死的都是常事,叫贵妃来见一面,也算是全了他们这段母子情分。”
即便是再没有父子情分在,被儿子这般算计多少也是要伤心一场的,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其实不过就是这回事。
“也是不知这二皇子心中是如何想的。”后宫的这些皇嗣们太后见得少,她这个一直贴身侍候的见得自然也不多,宫里的算计即便看得再多,也少不了叹上一句,“太后也莫要太伤心了。”
“二皇子仗着出身好,年岁长,在朝中多少有些好名声,便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取而代之,实在是留不得了。”她看向远处进出忙碌的侍从,目色冰寒,“你且将这些人记清楚,待会儿也是方便赏赐他们。”
嬷嬷一怔,好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是,老奴现在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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