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的人方才到应宅,应氏的嫁妆便就没有一点儿耽搁地着人往路府搬,或许这些抬数还算不上十里红妆,可依着北都以往的那些旧例也实在算得上是丰厚。路家送来的东西一应被添回了嫁妆单子,加之应氏原本准备的那些,没有一个时辰怕也是抬不完的。
“应姑娘,路小将军已到府门口了。”喜娘站在屋外回话,等着屋里叫进了才又笑意满盈地进了屋。
外间的那些拦门规矩多少也要小半个时辰才能结束,应氏负责拦门考校新姑爷的都是饱学之士,他们若是当真想为难人,怕是不亚于下场科考。二门上也还有些拦门的丫头,来赴宴的夫人们不好亲自拦门,便就支使自己贴身的丫头去拦,这些侍女的学识亦是不亚于寻常读书人的,想来也不大能轻易闯过。
外间看热闹的人不少,喧闹声自然也小不了。他们两人成婚的婚服是应氏准备的,北陈少见这样的礼服样式,自然是有不少人要来看个新鲜。
屋门一开,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要抬高许多。枳月探身看向外间,想将屋门掩上,却被喜娘连声拦住。
“就是要听着外间闹得越热闹才越好,显得姑娘也是有人做主撑腰的,不会叫人轻看了去。”
喜娘替她穿上衣袖宽大的外衫,靛青的织金妆花缎上密织着栩栩如生的鸾鸟,最外边再搭上用大小颜色几乎别无二致的珍珠缝满一周的霞帔,便算是准备好了。
“若是真心,即便没有人在外间挡着,新妇也不会被人看轻。”周知意面对铜镜,轻抚着霞帔上的缠枝牡丹,这嫁衣是应氏一并带来的,衣裳料子算不上太好,不过是宫中寻常会用的那些,霞帔却很是不同。
这一圈珍珠她实在熟悉得很,此前有段日子她很是喜欢这些东西,因着不能像宫中开口讨要,便就央着五皇兄在外间四处搜罗了一匣子。这些东西并不贵重,只是难寻,那小小的一匣子费了五皇兄近两年的功夫。
那匣子里的每一粒珍珠都曾被她把玩过,稍稍一触便就知晓是自己的东西,绝无认错的可能。
“姑娘的这条霞帔很是好看。”喜娘见她对此很是在意,不经意地转了话茬,“到底是家中特意准备的,就是要比我们这处的精致许多。”
周知意这才难得弯了唇角,颔首轻笑,“应府的绣娘虽算不上是整个建邺城中手艺最好的,可也是外间难寻了。”
这缠枝牡丹的花样一瞧就是表兄亲自画的,他最擅画牡丹,也最是没有新意,一遇应皇后的生辰,便就是万年不变的一副牡丹贺寿图,形态各异的牡丹图装裱了一副又一副,她母后倒是看不够的,只有她瞧着直皱眉。
“姑娘这处有不少霞帔坠子,不妨自己挑拣一个罢。”枳月捧上五只霞帔坠子,除去上边镂空刻雕的纹样不同,瞧着并无差别。
周知意瞥了一眼,也实在挑不出什么特别欢喜的,随手指了一个低声道,“就它吧。”
喜娘拿到手中瞧了才有些怔愣,上面九尾凤鸟遨游的纹样清晰,瞧着便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东西,她虽是北都人,可来前多少也学了些南边的规矩,既要按着南边的规矩成婚,这东西恐怕轻易用不得。
“姑娘挑的这只霞帔坠子有些小了,怕是坠不住呢。”她将捧在手中给周知意瞧,“不妨换上一只大些的。”
周知意瞧了一眼,并未说话,身边的枳月却是知晓她的意思,笑意盈盈地打断喜娘的话,“都是差不多大小的,既选定了,便就莫要再换了,也免得不甚吉利。”
喜娘有些为难,捧着霞帔坠子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枳月低声催促了两声,她才甚是犹豫地将这坠子固定好,“姑娘稍稍歇息,待再过一会儿,催妆诗递进来了便就快了。”
二门上的人都不好糊弄,这催妆诗作的不好,多半是要被扔回去重做的,未免出现此等为人耻笑之事,成婚前几日,路家应当是小意宴请过其中能说的上话的几位夫人,请求她们稍稍泄露些口风的。
这诗也多半是早前就与旁人一道商议着做好了的,再不然就该是早早请好了救星在旁陪着,也免得再出什么差池。
若是这般,便就无甚意思了。
“你是北都人。”周知意看向喜娘,面上装作羞臊的模样低声问了一句,“可听人议论过路小将军的文采如何?”
喜娘有些踟蹰,她对此的确是不甚清楚,北陈文采斐然的青年才俊实在不少,声名在外的也多半是世家子弟,路凌霄一向名声在外,可即便有人议论不过也只是说他家世不凡,少露面于人前,实在无人知晓其才情究竟如何。
这样大喜的日子,主家问什么即便是不知晓,也总要想些好听的话说,“路小将军是姑娘家精心挑选的,能入应氏眼的必定文采不凡,只是闻听二门上的世家夫人小姐们也都是学富五车不逊于朝臣的,其家学渊源自是寻常人家比不上的。”
周知意看着她轻笑,虽知她是无奈之下的敷衍之语却也不追究,“外头的夫人们见过许多婚仪,催妆诗想必也是见过不少,甚是无趣,不妨我来出上一题,请路小将军来做。”
喜娘眉头微蹙,只觉很是不妥,碍于眼前这位的身份高贵,又实在是路府捧在手里怕摔了的,亦是不敢出言阻拦,只好去瞧枳月,指望着眼前这位能帮着劝上两句。
“婚仪的吉时要紧。”枳月低声劝了两句,又道外间的时候不早了,若是误了时辰只怕不好,“姑娘想考校路小将军的学识,往后还有的是时候,倒是不急于此时。”
眼见着周知意没有说话,一旁的喜娘面色也古怪起来,枳月才又抬了声量笑道,“姑娘若是羞臊,只收了诗再多待一会儿便是,也没得收了诗文便即刻出阁的道理。”
她这话的声量不低,隐隐约约还传到屋外去,门边有刻意留下给外间通风报信的丫头,原话传了出去,便就有人调笑,说是应氏姑娘这是着意要给路凌霄一个下马威。
“路兄平时何曾受过这等对待?”
他平日便不就是个能随意玩笑的,今日脾气倒好的很,唇角的笑意便就没有消失的时候,“应氏姑娘今日肯屈尊下嫁,实在是路某的福缘,莫说这算不上什么下马威,即便真是,路某亦甘之如饴。”
“好好好,我们不过玩笑两句,竟叫小将军当了真。”有与路家关系亲近些的武将听出路凌霄话中的回护,又怕外人听了多想,便赶忙开口圆场,“谁家的姑娘出阁前是不羞臊的,在闺阁之中磨蹭一会儿也都是人之常情,哪儿便就是什么下马威了,应氏是建邺城中有名的世家,家中子弟最是知礼,诸位可莫要当真了。”
“不过今日在场的诸位到底是没有娶过妻的,不懂这些都是寻常,待日后成婚,遇见更加羞臊的新妇,便就知晓今日我们小将军心中焦急了。”
语毕便又是一阵哄笑,路凌霄只顾着透过圆月门望着里间的屋子发怔,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跟在其身后的白芨上前一步,催促着侍女将准备好的笔墨端上来。
“时候不早了。”应氏的嫁妆抬完之前,就该请新妇乘轿了,这其中若是有空档最是不吉,旁人不知晓建邺的规矩,他在建邺呆了这样多年,多少是知晓一些的,“小将军快请快些动笔罢。”
端上来的笔墨纸砚都是他在建邺曾用过的,就连纸笺上的烫金纹案都透着几分熟悉,路凌霄提笔看向眼前的纸笺,一时怔愣在纸上留下一团碍眼的墨迹。
白芨想着人将此张换掉,却没成想路凌霄不甚在意地落笔,银钩玉唾般的字迹毫无停歇地跃然纸上,引起一阵称赞。
北府迎尘南郡来,莫将芳意更迟回。虽言天上光阴别,且被人间更漏催。烟树迥垂连蒂杏,彩童交捧合欢杯。琵琶仿效神仙乐,争引仙姬下楼台。
“从前倒是不知路小将军还有这般文采。”这诗做得实在叫人挑不出不好来,就连坐在一旁听着的夫人们亦是连连颔首称赞,二门上的侍女们见状更是不会再如何为难。
过了他们这关,这诗才能往里送,侍女们让出一人的身位,让人将这诗送进去,这间隙还不忘说笑两句,“小将军这诗作得好,只是不知里间的应姑娘觉得如何。”
“不论应姑娘觉得如何,几位这般夸赞,在下总是要好生谢上一番的。”他着人将早早准备好的荷包捧上,自己亲手一一交给二门上的诸人,“多谢诸位。”
拿人手软,更何况路凌霄今日这般客气,收了沉甸甸荷包的侍女们笑着宽慰,“路小将军这般文采,也请安心罢,应姑娘多半也是喜欢的。”
:催妆诗出自唐 黄滔《催妆》
北府迎尘南郡来,莫将芳意更迟回。虽言天上光阴别,且被人间更漏催。烟树迥垂连蒂杏,彩童交捧合欢杯。吹箫不是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
为贴本文,稍微改了最后一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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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催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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