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可笑!
可他无法解释,为何看到裴冶在夜市人流中惊慌失措时,会下意识地将他护在怀里;为何看到他因为金丝雀而崩溃时,会做出那般笨拙的安抚;为何在他提出那个荒谬的哑河建议时,没有立刻斥责,反而真的去验证;又为何……在他此刻奄奄一息时,会感受到这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慌和……疼痛?
那种疼痛,如此陌生,如此尖锐,清晰地告诉他,这绝不仅仅是主权被挑衅那么简单。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早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如同细小的藤蔓,不知不觉间已经缠绕上冰冷的磐石,扎下了细微却顽固的根须。
而他,却一直固执地认为,那只是一块可以随意摆放、随意丢弃的石头。
直到这块石头几乎在他面前彻底碎裂,那随之而来的、几乎将他也一同拖入深渊的恐慌和剧痛,才让他惊觉——那或许,早已不仅仅是石头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第一次在那奢靡堕落的软红阁,看到那双破碎绝望的眼神时,那一下莫名的心悸?还是在他病中,无意识依赖地蹭着自己手背时,那一点陌生的柔软?或是他专注识字时,那双偶尔发亮的眼睛?亦或是……更早?
萧烬发现,自己竟然清晰地记得许多关于裴冶的细节。记得他害怕打雷时瑟瑟发抖的模样,记得他吃到甜食时尾巴尖会悄悄摇晃,记得他官话里偶尔泄露的那一点口音,记得他认真提出关于“朱栾果”疑问时的专注神情……
这些他曾经以为无足轻重、甚至有些烦人的细节,此刻却如同潮水般纷至沓来,清晰得可怕。
原来,他并非全然无视。
原来,在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地方,他已经投注了过多的、超出“玩物”范畴的注意力。
而这种投注,潜移默化中,早已改变了某些东西的质地。
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不愿深想。用“玩物”、“所有物”这样简单粗暴的标签,掩盖着底下更复杂、更汹涌、也更危险的暗流。
直到今晚,裴冶用最惨烈的方式,将这层自欺欺人的外壳狠狠撕碎,将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萧烬,或许真的……对这个小狐奴,产生了某种超出掌控的、不该有的……“在乎”。
而这种“在乎”,让他变得脆弱,变得不像自己,变得会因为对方的生死而恐慌失措,变得……无法再轻易地用“玩物”二字来定义彼此的关系。
这个认知,让萧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甚至比刚才以为裴冶死了的那一刻,更加深层次的恐慌。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冷漠,习惯了将一切情感因素排除在外。这种陌生的、强烈的、几乎要反客为主的情绪,让他感到极度不适和……危险。
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此刻正对准了他自己最不设防的软肋。
而赋予这把匕首伤害他能力的人,此刻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他的床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种矛盾,这种失控,让他烦躁得几乎想要毁灭什么!
“……大人,”府医终于战战兢兢地收回了手,声音发颤地回禀,“这位公子……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但脖颈受创极重,瘀血堵塞,气息微弱至极,且忧思惊惧过度,心神耗竭,又兼寒气入体,高烧未退……情况……依旧万分凶险!今晚乃是关键,若能熬过,好生将养,或可……或可慢慢恢复,若熬不过……”
后面的话,府医不敢再说下去。
萧烬的心脏随着府医的话再次狠狠揪紧!刚刚稍缓的恐慌再次席卷而来!
“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他猛地打断府医,声音嘶哑冷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必须把他给本官救回来!他若有事,你们整个医署陪葬都不够!”
“是!是!下官必定竭尽全力!竭尽全力!”府医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连忙指挥药童去煎吊命参汤和化瘀退烧的猛药。
常嬷嬷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用软布蘸了温水,一点点润湿裴冶干裂起皮的嘴唇。
寝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忙乱,却又被一种极致的压抑笼罩着。
萧烬依旧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那里。府医的话像重锤般敲在他的心上。
“忧思惊惧过度”、“心神耗竭”……
这几个字,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进他的意识里。
原来……他在他身边,一直承受着这样的“忧思”和“惊惧”吗?以至于最终“耗竭”到要选择自戕?
是因为他的冷漠?他的喜怒无常?他的威胁?还是……这座看似华丽、却令他窒息的牢笼本身?
一种复杂的、带着刺痛和懊悔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从未站在裴冶的角度去想过这些问题。他只觉得给了他衣食无忧,给了他庇护,他就该感恩戴德。却从未想过,对于一只向往山林、向往自由的狐狸来说,这种禁锢本身,就是最残酷的折磨。
而他一次次偶尔流露的、连自己都未曾深思的“不同”和“温和”,是否又在那绝望的底色上,增添了更令人迷惑的痛苦?
比如那支白玉簪,比如那次默许他去藏书楼,比如那夜笨拙的安抚……是否都曾给过对方一丝虚假的希望,然后又被他亲手更残酷地碾碎?
就像那次哑河之后,他彻底的冷漠和“正常化”,是否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念头,如同迟来的审判,让萧烬感到一阵阵难堪的窒息。
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却原来,他连自己那点微妙难言的心思都未曾真正掌控明白,以至于用最糟糕的方式,将对方逼到了绝路。
看着裴冶此刻奄奄一息、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再想到自己之前那些冷漠的、理所当然的举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懊悔和……心疼。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那是心疼,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
他忽然想起,裴冶其实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如果不是被困在这里,或许……或许他能有不一样的人生。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更加堵得难受。
他缓缓走到床边,挥退了常嬷嬷,自己接过了那碗温热的参汤。他用银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点,极其笨拙地、尝试着喂到裴冶唇边。
汤药大多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染湿了衣襟。
萧烬的眉头死死拧着,耐心几乎告罄,但看着那张苍白脆弱的脸,那点焦躁又硬生生被压了下去。他换了个方式,用手指极其轻微地撬开裴冶的牙关,一点点地将参汤滴进去。
动作依旧生硬,甚至带着几分狼狈,却透出一种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固执的认真。
他必须让他活下来。
不仅仅是因为那该死的占有欲或不甘。
更因为……他无法承受再次失去的恐慌。无法承受那份尖锐的刺痛。无法承受那“在乎”所带来的、沉重的后果。
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厘清这团乱麻般的情绪,需要时间去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
但无论如何,首先,他必须留住他。
夜色在煎熬中缓缓流逝。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
裴冶的高烧似乎退下去一点点,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似乎平稳了一些。脖颈上的勒痕依旧骇人,但颜色似乎不再那么黑紫。
萧烬几乎一夜未合眼,就那样守在床边,亲自喂药,擦拭,更换额上的冷巾。他沉默着,面色依旧冷硬,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复杂而沉重的波澜。
天快亮时,裴冶的眉头忽然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呓语。
萧烬的身体瞬间绷紧,猛地凑近:“裴冶?”
但那声呓语之后,又没了动静,只有睫毛微微颤抖着,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梦魇。
萧烬眼底刚刚亮起的一点微光,又缓缓黯淡下去。
他伸出手,指尖迟疑地、极其轻柔地拂过裴冶紧蹙的眉头,仿佛想要抚平那里的不安和痛苦。
动作生涩无比,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
一个昏迷不醒,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一个守候在侧,冷硬的眉眼间第一次染上了疲惫、恐慌和某种沉重的、正在悄然蜕变的情愫。
萧烬看着裴冶在晨光中愈发苍白的脸,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也被这微光撬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正在艰难地、破土而出。
萧烬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了,要开始甜了[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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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立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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