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冶儿……太好了……”萧烬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呼吸粗重而滚烫,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哽咽,充满了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喜悦和激动。“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是我们的珍宝……”
裴冶怔怔地被他抱着,身体僵硬,无法回应这份炽热的狂喜。最初的震惊过后,恐惧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怀孕……生子……这些词汇对他而言遥远而陌生,带着血淋淋的痛苦和无法掌控的未知。他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身体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死?青丘古老的传说里,可没有说雄性孕育是否安全。
而且,他真的要成为一个……“母亲”吗?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和排斥。
萧烬激动过后,立刻恢复了十分的谨慎和威严。他小心翼翼地将裴冶安置回软榻上,替他盖好薄毯,指尖拂过他依旧苍白的脸颊,动作轻柔无比。然后转身,对着还处于震惊恍惚中的林府医和屋内几个同样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的丫鬟仆妇,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凌厉:
“今日之事,乃府中最高机密。”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林府医,管好你的嘴。你们几个,亦然。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惊扰了主君和……和小主子,”他再次顿了顿,这个称呼让他心头滚烫,却也更加重了守护的决心,“无论有心无心,一律按叛主论处,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所有人噤若寒蝉,齐刷刷跪地,声音发颤地发誓绝不外传。
林府医又战战兢兢地补充了几句孕期初期的注意事项,尤其强调裴冶如今脉象略浮,身体虚弱,需得绝对静养安胎,切忌忧思惊惧。萧烬一一记下,这才挥手让人都退下。
暖阁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暖阁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更漏滴答,以及裴冶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萧烬回到榻边,坐下,再次握住裴冶的手,却发现那手比刚才更凉了。他仔细看去,只见裴冶侧躺着,蜷缩着身体,脸朝着里面,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极轻微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那声音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萧烬的心上。
他方才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此刻才彻底冷静下来,清晰地看到了裴冶的反应——不是喜悦,是害怕,是抗拒,是无声的哭泣。
“冶儿?”萧烬的心沉了下去,他俯下身,手臂绕过裴冶的肩膀,想将他揽过来,“怎么了?告诉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裴冶却抗拒着他的触碰,身体蜷缩得更紧,哭声虽然压抑,却更加明显,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绝望的味道:“不要……我不要……”
萧烬动作一顿,声音放得愈发轻柔:“不要什么?冶儿,别怕,告诉我。”
“我不要……生孩子……”裴冶终于崩溃般地哭喊出来,猛地转过身,眼眶里盛满了泪水,如同破碎的星辰,充满了恐惧和抗拒,“我好怕……夫君……我好害怕……我不知道会怎么样……青丘的传说里没有说……会不会很痛?会不会死?我……我不喜欢小孩子……他们吵……我不要变成这样……”
他语无伦次,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鬓边的银发和身下的软枕。那是一种对未知的、巨大的生理变化的恐惧,是对自身命运失控的惶恐,也是对他与萧烬之间关系可能因此改变的担忧。他好不容易才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获得了相对的自由和安宁,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像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可能打破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萧烬看着他哭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心中那因为得子而产生的狂喜,瞬间被铺天盖地的心疼和理智所取代。
是了,他光顾着自己高兴,却忘了考虑裴冶的感受。裴冶年纪尚轻,经历坎坷,内心敏感而缺乏安全感。雄性孕子本就是闻所未闻之事,对他而言,这绝非惊喜,而是可怕的负担和未知的折磨。他不喜欢孩子,甚至害怕孩子带来的纷扰。
萧烬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不是强行拥抱,而是极其温柔地、一遍遍地擦拭着裴冶脸上的泪水,动作耐心而珍重。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抚过那细腻的皮肤,带走温热的湿意。
等到裴冶的哭声渐渐变为低低的抽噎,他才缓缓开口:
“冶儿。”
裴冶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看向他。
萧烬的目光深邃,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狂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认真和温柔,他直视着裴冶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我们便不要。”
裴冶的抽噎猛地停住,眼眸愕然地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萧烬轻轻抚摸着他还平坦的小腹,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我说过,我只要你。有你是圆满,没有孩子,依旧是圆满。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个意外,若它让你如此恐惧,如此痛苦,那它便失去了作为‘礼物’的意义。”
他顿了顿,看着裴冶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继续道:“你的身体,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你因为任何原因,包括我,而去承受你不愿意承受的痛苦和恐惧。如果你决定不要,我立刻去安排,找最稳妥的大夫,用最温和的方式,绝不会让你多受罪。”
他说得极其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或遗憾,只有对裴冶意愿的绝对尊重和优先考虑。
裴冶彻底愣住了,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萧烬。
他以为萧烬会欣喜若狂,会千方百计说服他留下孩子,毕竟,子嗣对于萧烬这样的权贵而言,是何等重要。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责备、被强迫的准备。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萧烬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要……了?”他喃喃地重复,仿佛不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嗯。”萧烬点头,眼神没有丝毫闪烁,“只要你点头。”
巨大的冲击让裴冶的大脑一片空白。方才那些汹涌的恐惧和抗拒,仿佛撞上了一堵柔软却坚不可摧的墙壁,瞬间停滞了。萧烬的话,像是一道强光,穿透了他被恐惧笼罩的心房,照亮了某个他一直不敢深思的角落。
不要?真的……可以不要吗?
这个选择权,萧烬就这样轻易地、郑重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看着萧烬浅棕色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对他的担忧和全然的维护。这个男人,是真的将他的感受置于一切之上,包括那来之不易的、奇迹般的子嗣。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裴冶偶尔抑制不住的抽噎声,和窗外越发清晰的鸟鸣。
萧烬不再说话,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擦拭泪水的动作依旧温柔。他没有催促,没有引导,将所有的思考和决定的空间,完全留给了裴冶。
裴冶的心乱如麻。
他确实害怕,确实不喜欢小孩子,确实恐惧未知的孕育过程。
但是……这是他和萧烬的孩子。
是那个在他绝望时带他离开深渊,在他心如死灰时笨拙地试图温暖他,在他逃跑后愤怒却依旧舍不得真正伤害他,最终给了他自由和明媒正娶的尊重的男人的孩子。
是那个会因为他一点不适而紧张,会因为他一个笑容而愉悦,会在他耳边说尽缱绻情话,会将他的一切都视若珍宝的男人的骨血。
这个孩子,是他们之间爱情的结晶,是超越了世俗常理的奇迹见证。
如果……如果真的不要了,萧烬他……真的不会遗憾吗?他现在说得如此轻松,可日后呢?当他年华老去,看到别人儿孙绕膝时,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而且……“不要”这个词,听起来如此冰冷,如此决绝。那不仅仅是一个选择,更像是一种……抹杀。抹杀一个因他们而存在的、独一无二的生命。
裴冶的手,不自觉地再次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没有任何感觉。可林府医斩钉截铁的话语,和萧烬方才那狂喜的眼神,都告诉他,里面确实有了一个萌芽。
他闭上眼,眼泪又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抗拒,而是充满了挣扎和矛盾。
他想起了萧烬平日里对他那些笨拙又真诚的呵护,想起了他每次收到自己哪怕一点点回应时,那亮得惊人的眼眸。如果他留下这个孩子,萧烬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吧?这个认知,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细微的、柔软的涟漪。
他天生心软。对萧烬是如此,对这个意外降临的、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似乎也无法真正做到狠心决绝。
时间一点点流逝,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移动的光斑。
萧烬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耐心地等待着,如同守护着易碎梦境的神祇。
终于,裴冶极其缓慢地、用尽了全身力气般,睁开了眼睛,里面依旧残存着恐惧和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带着颤音的脆弱。
他看向萧烬,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空气中:
“我……我再想想……”他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就……就一天……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他没有立刻答应留下,也没有决绝地说不要。他要时间,去消化这惊天动地的消息,去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去权衡那无法言说的恐惧与内心深处一丝微弱的、因爱而生的柔软。
萧烬看着他眼中那小心翼翼的祈求,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他俯身,在裴冶湿漉漉的眼睫上印下一个轻柔的、不带任何**的吻。
“好。”他答应得没有一丝犹豫,“一天,十天,一个月,甚至更久,都可以。你想多久,就多久。我等你。但不要太久,孩子大了再拿掉很伤身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而充满安抚的力量:“无论你最终做出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记住,萧烬此生,唯裴冶而已。”
“唯裴冶而已”。
这五个字,如同最坚定的磐石,瞬间稳住了裴冶那颗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心。
他望着萧烬,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那泪水里,恐惧似乎淡去了一些。
这一天,裴冶将自己关在暖阁里,谁也不见,连萧烬也只是守在门外,隔着门扉感受着里面的寂静,或是偶尔传来的、极力压抑的低泣声。
他给了裴冶绝对的空间和时间,去面对这生命中最突如其来的转折。
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接受。因为他所有的期盼与未来,早已系于屋内那只心软又勇敢的小狐狸身上。
而此刻,他只需要等待。
等待他的爱人,做出属于他们共同命运的决定。
所以萧烬还上不上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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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冬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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