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沈乐南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紧绷感中醒来。陌生的环境让他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江城六中，301宿舍，他的上铺。而下铺，是那个让他感觉难以接近的同桌，姜程郁。
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坐起身，视线向下探去。
下铺空空如也。
浅灰色的床单平整得像用尺子量过，被子叠成棱角分明的方块，一切都透着一股冷冰冰的规整。只有床头挂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证明这里有人住。
沈乐南轻轻吁了口气，准备爬下床。目光扫过自己书桌时，他顿住了。
一个崭新的玻璃杯，里面是大半杯清澈的温水，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宿舍里静悄悄的，赵轩飏和林烛的床铺还纹丝不动。这杯水……
“南哥，醒啦？”赵轩飏含糊的声音从对面床铺传来，他揉着眼睛探出头，看到沈乐南盯着水杯，了然道
“哦，水啊，姜哥的习惯，每天早上都会给我们宿舍每人倒一杯晾着，他这人就是面冷心热……”
每人一杯。沈乐南心里那点微妙的波澜平复了。原来只是班长的“例行公事”。他端起杯子，水温恰到好处。
当沈乐南洗漱完毕，宿舍门被轻轻推开。姜程郁带着一身清冽的晨风气息走了进来。他额发微湿，运动服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自己的书桌，然后状似无意地掠过沈乐南的桌面，在看到那个水位明显下降的杯子时，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淡漠。
【水温应该刚好。】
【借口是“宿舍惯例”，完美。】
【赵轩飏那个大嘴巴最好别多说！】
【他会不会不喜欢玻璃杯？】
【应该不会，款式是简约的。】
【啧，早知道该买那个带点图案的？】
【不行，太花哨，不符合我的审美。】
【……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以走了。”他拿起书包，声音平静，率先走向门口。
沈乐南赶紧跟上。
去教学楼的路上，沈乐南能明显感觉到周遭投来的目光比周五更加密集。好奇、打量、窃窃私语，论坛帖子的影响力正在持续发酵。他有些不自在地加快了脚步。
【这些人在看什么？没见过转学生？】
【不对，是在看我们走在一起？】
【论坛！肯定是赵轩飏说的那个破论坛！】
【回去就让他把帖子黑了！】
【他好像很不舒服，走那么快干嘛？】
【跟我并肩走很丢人吗？】
第一节是数学课。周老师讲解那道极难的压轴题。在姜程郁用两种精妙解法征服全场后，周老师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沈乐南：“沈乐南同学，你有什么思路吗？”
在全班注视下，沈乐南走上了讲台。他拿起粉笔，略一思索，画下一条关键的辅助线，寥寥数步，一个比姜程郁解法更简洁直观的证明过程跃然板上。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惊叹。周老师眼中放光，毫不吝啬地赞扬。
沈乐南放下粉笔，下意识地看向邻座。姜程郁低着头看卷子，侧脸冷峻。但沈乐南敏锐地捕捉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而且，他卷子上那道题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星号标记。
【嗯，解法确实巧妙。】
【切入点独特，值得借鉴。】
【他竟然能想到这个辅助面？！】
【这需要多强的几何直观！】
【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他刚才看我了？】
【是不是在等我的反应？】
【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不错’？太敷衍了。】
【‘很好’？有点过头。】
【啧，真麻烦。】
下课铃响，姜程郁率先站起身，动作间似乎不经意地碰掉了沈乐南桌角的橡皮。他弯腰捡起，递还给沈乐南时，目光快速与他接触了一下，声音低沉：“思路很清。” 说完，便径直走出教室。
沈乐南：“……” 这算是……夸奖？
他当然不知道，姜程郁走出教室后，在无人的走廊拐角，默默握紧了拳头。
【橡皮掉得真是时候！】
【‘思路很清’……会不会太简略了？应该多说点，比如辅助线构建的逻辑。】
【算了，说多错多。】
【他手碰到我指尖了！】
中午在食堂，沈乐南打好饭，看到姜程郁他们坐在靠窗的桌子。赵轩飏热情地朝他挥手。沈乐南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他刚坐下，就发现自己的餐盘里多了一块窗口已售罄的糖醋排骨。
“姜哥不吃甜的，这份给你了。”赵轩飏挤眉弄眼。
沈乐南看向对面的姜程郁，对方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青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沈乐南：“……” 不吃甜的？他记得上周好像看见姜程郁吃过巧克力棒……
他当然不知道，此刻姜程郁的内心正在疯狂刷屏：
【赵轩飏这个蠢货！】
【不会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吗？！】
【‘不吃甜的’……我上周还买过巧克力棒！】
【他看我了！】
【他是不是发现了？】
【排骨看起来不错，他应该会喜欢吧？】
【食堂大叔居然买一送一，这种促销以后可以多搞。】
下午物理课，又是一道难题。老师鼓励自愿上台。沈乐南凝神思考，正在组织语言，忽然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东西极轻地碰了一下。他低头，是邻桌姜程郁的球鞋鞋尖。他抬头，对上姜程郁的目光。
姜程郁并没有看他，视线落在讲台上，只是用握着笔的右手，极其轻微地、朝着黑板的方向，快速动了一下食指。
那是一个无声的催促和鼓励。
沈乐南心中一动，不再犹豫，起身走向讲台，再次赢得了满堂彩。当他回到座位时，姜程郁依旧保持着专注听讲的姿势。
沈乐南：“……” 他好像……在帮我？
他当然不知道，此刻姜程郁的课本边缘，被手指无意识摩挲的地方，已经微微起毛。
【他肯定能行！】
【这题用能量守恒结合图像法最直观。】
【他站起来了！】
【背影挺直的。】
【讲得不错，比上次更流畅。】
【哼，看来我的‘鼓励’还是有点用的。】
放学铃声响起，沈乐南收拾书包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些。当他拉上拉链时，姜程郁已经背好书包，站在了两排书桌之间的过道上，看似在等待赵轩飏和林烛，位置却恰好挡住了沈乐南出去的路。
“走吗？”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沈乐南的书包带上，语气平淡。
沈乐南看着他，这个看似冷漠却会默默倒水、别扭夸奖、悄悄让菜、无声鼓励的同桌兼室友兼邻床。
“走。”他背好书包，走到姜程郁身边。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靠得很近。
沈乐南看着前面那个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座冰山，内里或许真的藏着一座活跃的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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