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快起来,快起来啊!”
床上躺着的女人被摇得眉头皱起,抬起一手搭在额头上,轻揉着眉心,懒蔫蔫的慢慢坐起来,眯着半睡半醒的眼说:“别摇了,做什……么?”
“红荷妈,红荷妈……呜……”站在床前的少女薇薇,见她妈睁了眼,眼眶里的泪就崩不住了,断线般地往下落。
见女儿额前那厚厚的齐刘海湿糊糊地黏在眼皮子上,林淑芬下意识地想帮她朝两边拨开。
“妈,红荷妈死了!”薇薇等嗓子眼儿里的一阵哽噎过去后,终于急促、抖着声儿的把话说完了,抹了一把鼻水,嘴里又重复了一遍。
林淑芬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愣愣得看着面前一脸潮红的女儿,觉得脑子嗡嗡的响。
女儿后面好像还说了什么,但她听不清了。
薇薇见她妈怔怔的,眼鼻更酸了,嗓子又堵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林淑芬很快回了神,手脚并抖的穿上鞋,脚着地时两脚绊了一下她也顾不上,冲出了家门。
远远地,只听背后传来女儿的一声喊:“妈,我去找红荷。”
小小的村庄,好似经薇薇这么一喊,把午休中的乡民都喊起来了。好些人看到平日冷着性子的林淑芬从自家门口疯了似的跑过去,于是三三两两聚拢到了一起,交头接耳。
没多久,整个村子就都知道村里死人了,而且还是两个,两个一起死的,死在了一起。
林淑芬死死的抓住门框,看着那木板床上直挺挺躺着的两个人,他们是并排躺着的。
那木板床紧挨着窗户,窗帘只拉开一半,光亮便从那半扇窗户投到床上那两人身上。
林淑芬看到一束余光照在林霞的小腿上,小腿肚微微发青。
林淑芬紧咬着嘴唇,身体微微颤着。她想起四五天前。
那天,林霞手里拿着一盒扎着丝带的巧克力,笑吟吟的来了她家。
林霞把巧克力递到她面前说挺好吃的,给薇薇小馋猫带的。
林淑芬也没客气,从她手里接过巧克力,又上下打量了几眼林霞,她觉得林霞最近好像越发爱打扮了,一头时下流行的波浪卷,身上穿着一套说不上来是红色还是橘色的套裙,扎眼的很。
林淑芬想到最近村里那些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想问几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淑芬到底是没多问,只说起红荷来:“红荷班主任,前些天来了一趟,我让老师来家里坐了坐”。
“哦?有什么事吗?”林霞淡淡地问。
“倒没说什么,应该是学校给老师的家访任务吧。红荷那么懂事,麻烦是不会惹的。况且她成绩那么好。”
林霞扯了扯嘴,似笑非笑地说:“呵…就可惜摊上我们这么个爸妈。”
林淑芬忍不住皱眉道:“你又说这种话,有意思吗?”
林霞见林淑芬又摆出这样的脸色,知道她不爱听,摆摆手笑了笑:“好,不说了,姑。”
她抿了口林淑芬给她倒过来的水,放下杯子笑嘻嘻地说:“你都快是红荷的半个妈了。”
林淑芬听林霞叫姑就别扭,她只比林霞大三岁。
林霞父亲是淑芬的堂哥,上一辈人生的都多,同龄人差着輩份的,也寻常的很。
她俩从小一块长大,虽然差了辈份,却亲如姐妹。
林霞平时是直接叫她淑芬的,只有觉得惹着自己要来气时才会叫姑。
“红荷我能看顾的会看顾着,你在城里打工也不容易。”林淑芬又对林霞唠叨了几句出门在外一定要当心这类的话。
林霞只听着不插话,林淑芬知道她一向话少,论家长里短,她跟林霞算是村里的异数,出了名的话少,她俩得是村里最不爱走门串巷的女人,她俩只互相串。
林淑芬比林霞嫁到这空谷村早几年,在她刚嫁到空谷村时门都不怎么出,每日的冷着个脸,只因她的婚姻是父母之命,是林淑芬的妈收了一笔彩礼的“买卖”,这笔礼金最后用到给林淑芬她哥也就是薇薇大舅娶了老婆。
幸运的是,林淑芬这盲婚哑嫁的丈夫是个老实负责任的,对林淑芬和两个孩子都是全心意的。
林霞不一样,她比林淑芬幸运,她是自由恋爱嫁过来的。
林霞样貌在附近几个村里选都算出挑顶尖的,漂亮女人自然更能引得男人注目,后来结婚时她选了淑芬丈夫一个村的江文武。
这江文武家在村子里早年也是有些家底的,他爷奶那一代是远旧闻名的大地主,后来没落了。但没过几年,他又有个香港的叔回到村里,当时那叔回乡探亲时村里还挺轰动,又据说他那个有钱的叔临走前给江文武家留了一笔不少的钱。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江文武结婚时他家在空谷村的条件也是数一数二的。
江文武本人也是相貌堂堂,于是两个漂亮人就这么结合了。
林霞江文武刚结婚时,日子倒也和美,不久之后就生了小红荷,小红荷出生后,夫妻俩因琐碎小事矛盾渐渐积多。
江文武在一次吵架后负气去了城里,说是去做大生意,那之后村里人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江文武,直到后来他出事。
“淑芬,过几天我可能又得走了。红荷她......拜托你多看顾着。”
林淑芬思绪被林霞的话打断。不知为何,林霞话刚落,她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她和林霞从小到大一块儿长大的......不自觉地甩了甩头,心想自己这疑神疑鬼地毛病该改改了。
林霞每次外出都会说上几句这样的话。
但林淑芬却还是多打量了几眼面前的林霞,她说不上来,总觉着这次林霞回来有些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像是混身散发着一股子缠绵味,像......像谈恋爱了,但又谈得不痛快。
淑芬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惊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想多了,但还是关心道:“你…没什么事吧?要有事,你跟我说说,兴许能......”
“我该走了,红荷该回来了。”林霞突然站起来,转头看了看天,站起来要走。
“回吧,红荷是又去书店借书了吧,不比薇薇那疯丫头不到天黑不回来”,淑芬看出她不想多说,也不勉强。
淑芬万没想到,那竟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心里涌起一股大悲大痛。
竟是不敢再往那张躺着林霞的床走近一步,直到屋门前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她也还是呆坐在门口。
屋门外渐渐聚满了人,大家压低了声音谈论着。
“天爷啊,谁能想到?两人一起死了!他俩还是死在一块儿!”
“这......算不算殉情啊?”一个带了点兴奋的声音响起。
大家被这突然提高的声音惊地停了停,见是刚嫁过来的小黎,便兴味盎然地多瞧了她几眼。
很快,又有人递上新情报。
“听说在城里就好上了,有一段时间了。”
“月兰呢?江文武呢?”
“谁知道呢?月兰还能跑这儿来?肯定家里待着呗。”
“你说说,这月兰是啥命啊?说命好吧,老公跟别的女人死一块儿了。说不好吧,承宗是她儿子。”
聚在一起的人们听到这句,集体消了声儿。
但很快,有人又忍不住的抛出了新情报。
“有人看到江文武刚骑着摩托走了。”
“难道是当场......抓奸?”
“准是这样,江文武一气之下把老婆......把他俩杀了!”
“我就说嘛,上次张建民回村里,在牌桌上,林霞挨着他,都快钻......贴身上了。”一个穿黄色薄衫的女人说到这里顿了顿,一手搭在另一手臂上搓了搓,没敢再往下说。估莫是觉着刚死的人就在旁边屋里摆着,自己在外面说他们的闲话,心里就有些发毛。
“怂什么?都在一起挺尸了,还怕说吗?”走过来一膀大腰圆的女人,声音中气十足,脸上一副气忿忿的样子。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见说话的是月凤,月凤是月兰的二姐。
陈月凤铁青着脸,走进了那刚死了人的房里,进去看了那两个直挺挺的死鬼,又出来看了看这帮三姑六婆。
当她不知道这帮人心里想的吗?她这死鬼妹夫死在别的女人屋里,现在全村的人都盯着她四妹看笑话呢。
陈月凤眼角扫到抱膝坐在门口角落的林淑芬,知道她是屋里那女人的亲戚,只嫌恶的啐了一句:“姓林的女人还真够贱的。”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巴掌就甩在了她脸上,她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被谁打了后,立时跳起来反击。
于是,旁边的人就看着陈月兰和林淑芬大打出手,各自把对方头发揪的脖子都歪了。
几个热心的起先想拉架,但又不敢真往战场中心。
虚虚的拉了她俩几下子,便也跟着旁边的人看起了戏。
后来还是张大成听到消息赶过来,才终于把她俩拉开了。
林淑芬见丈夫来了,终于忍不住倒在他怀里哭的昏天暗地,仿佛今天压着的那股难受终于能泄了。
天将黑时,薇薇和红荷进村了。
这时,村里不相干的人倒是散干净了,大部分人本来也是抱着看戏的心态。
死了人的屋子待了一会儿也不敢久待,散的也快。
薇薇直视前方,麻木地瞪着自行车,她忍着没往后看。有好几回,她甚至怀疑自行车上只有她一个人。
一路上,红荷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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