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老鼠……
这是一道陌生的声音，明烛疑惑地收起了手中蓄势待发的银针，然后侧身将目光移到门后。
可是面前的少年似乎有意不想被她发现，明烛脚步迈出一分，他就往里面挪一点，就是挪动的姿势非常奇怪，而且似乎是坐着的，要矮明烛不少。
谁这么恶趣味？明烛不想在这陪那人玩这种猫鼠游戏，她刚刚从警惕中缓过神来，心里的弦还是紧绷着的。她无意奉陪，索性不再探身去看，于是抽身离开那扇门，转身重新抱起那两盆兰花。
明烛心中虽然也纳闷那个刻意躲着她的那个少年的身份。顾小公子？明烛下意识否定了，只当是顾府其他无关紧要的客人。
深吸一口气，将思绪拉回来，明烛刚想抬脚进去，却见一个人匆匆从院子里的走廊快步赶来。
“是聆月轩安排来送花的姐姐吧？”
来人是一位瘦高的小厮，应该是顾小公子院子里的。他的穿着和明烛在府里见到的家仆没什么不同，看起来也只有十几岁的样子，但浑身散发出老成可靠的气质，说话也是气息沉稳。
“是的，顾夫人托我来送两盆兰花，然后将剩下的花分发去后院。”
这个小厮并没有直接停在明烛面前，而是向他的左手边走去。明烛的目光随着小厮的身影移动，看他消失在眼前。
“啊，那请进吧，我家公子又自己偷溜了出来，姑娘不要见怪……”
小厮的声音从刚刚那个少年故意躲藏的地方传来。掩饰着厌恶情绪的声音明烛还是听了出来，她没说话，静静地等着里面二人接下来的动作。
要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她可承担不起。
一会儿，院内传来了几声挣扎的声音，最后那声音又像是认输般地停止了，然后是规则的奇怪声响，像是车轱辘在地上摩擦。
门扉微微颤动，门后声音渐近。隔着眼前稀疏的兰花叶子，一位面如冠玉的小公子的小公子被推了出来。
是的，明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位衣着素雅但考究的小公子，他坐在木质的机关轮椅上。
明烛没想到，她以为的原本是几岁的调皮男孩很有可能就是顾府的小公子。
他看起来已经有十六七的模样了，就算是坐在轮椅上也不难看出他身上的贵公子气质。身形遗传了顾涛的挺拔又兼具女子的秀气，皮肤是病态的白，唯有嘴唇上有点点的血色；他眉毛赌气似地拧起，嘴巴抿着，嘴角那依稀可见浅浅的梨涡。
与刚刚故意与她玩笑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此时这位小公子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落寞与伤心，像是被制止玩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
简直像一只生气的白面大包子……
这样想着，明烛躲在兰花后偷偷弯了弯嘴角。
少年察觉到了明烛，他脸上的伤心似乎瞬间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手垂下就要去转轮子，却被身后的小厮阻止了动作。
“公子，这个门槛不方便，而且这位姑娘不是府上的人，是夫人请来帮忙的。”
小厮并没有等顾小公子接下来的动作，只是强硬地转过了轮椅。小厮走出两步，发觉身后的女子没有进门，转过身向她笑道：“姑娘尽管进门办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就好。”
这样的笑容没有了刚刚的厌恶神色，而是客气又礼貌的，明烛心中感慨这人竟然能把自己的微表情拿捏得这么好，简直是收放自如。
“好。”
明烛跟在他们身后。
其实明烛此时的心中的疑惑未减分毫。见到了顾小公子本人，倒是和元荔打听过来的没有什么区别。这位小少爷自己几乎没有独立生存活动的能力，也并未有顽劣不堪的脾气，甚至一个小厮就能辖制住他。
思考间，明烛的目光又不自觉落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似是察觉到别人在看他，他回头粲然一笑，两颊的小梨涡更明显了。
怕美色和同情会耽误自己的判断，明烛残忍地别开自己的目光，去打量周遭的环境。
从各种情况来看，顾家人都是极爱这个小公子的。在这样的封建王朝，按理说顾家人应该会多生几个孩子或者顾老爷会有几房妾室为他开枝散叶，但都没有，甚至也没有为自己培养继承人的打算。
顾夫人对自己的孩子十分上心。明烛在院内看见了许多利于轮椅行动的设施，例如一些平缓的斜坡、半人高的木质扶手和可以摇着轮椅登上的观景台，台子下是养着许多品种锦鲤的小池。不仅仅是如此，顾小公子身上挂着许多银质的平安锁、护身符、御守和保小儿平安的红绦。
跨过门槛，走廊的尽头是顾小公子的房间。
“姑娘把里面的花撤下来摆上新的就好。”
小厮说完话，将轮椅推到檀木桌旁就离开了。
明烛本来还苦于支走这个小厮，却没想到他其实并不会时时刻刻地看在顾小公子身边。
这位顾小公子大多时候是自己待着，此时他倒是不吵不闹，只是扯着桌上晒干的花花草草来玩，一个人也自得其乐。
原来的两盆秋菊被摆在了檀木桌前的供台上，明烛上前将台面清理好，然后把兰花摆上去。这种活儿实际上很轻松，以至于明烛快干完了也找不到机会接触顾小公子。
回头望去，这个小公子依旧是专注而安静地摆弄着桌上一小堆干花干叶子，时不时传来叶子花朵被揉碎的沙沙声响。
“姐姐……可以帮我倒杯茶吗？”
在供桌前磨磨蹭蹭的明烛听见少年的请求。这样的话若是在屋外的风中指定是听不见的，就像是低声的呢喃，在嘴里囫囵了几回才吐了出来。
顾家小公子名叫顾温，明烛觉得这少年人如其名。
“可以的。”
茶壶和茶杯放在顾温的对面，正好是桌面的另一边。明烛有些纳闷这房里小厮仆役的态度，似乎并不待见这个小公子。
明烛把茶具挪在了桌子中央然后倒了杯热茶。
“等一下……”
顾温伸出去的手顿了顿，他抬头懵懂地望着明烛，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
“袖子上粘到了碎屑，会掉到茶里的。”
毛茸茸的袖口确实粘到了不少碎屑，碎屑细细密密地落在毛毛里。明烛废了好一番力气才弄干净这些麻烦的东西，抬头便撞见了顾温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姐姐，谢谢你。”
顾温就像一只卡通小僵尸一样呆呆地向前伸着手，他也不觉得这样的姿势很费力，好像没有明烛的命令就不会放下一样。
“茶水要冷了，公子快喝吧。”
这样毫无遮拦的人明烛真的很少见。她有些不敢直视顾温的眼睛，以至于心头的疑惑和猜忌都在动摇。
顾温很听话，他弯曲双臂捧起桌上温热的茶杯放在嘴边慢慢地啜饮，低垂的睫毛是微微卷曲的，像一只毛茸茸的小豹子。
“为什么不让人在你身边呢？”
面对明烛的提问，顾温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双手放在膝上认真地答道：“不愿意麻烦别人……而且，他们不喜欢。”
这样的回答明烛很是意外。
顾温的语气像是这件事本就理所应当，他咬了咬唇，见明烛没有立即回答他，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姐姐，是不是也麻烦你了……”
这句话越说声量越小，尾音都快弱到听不见了。
“不是的！只是觉得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需要别人帮你……也不是说你自己不可以的……”
明烛自己急着解释起来。她不想顾温误会，但越描越黑，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他们不想和我玩，阿温知道的。那阿温自己玩，或者找小花小鱼说话，他们都乐意和阿温玩。”
说着，顾温指了指被换下来的两盆凋谢的残菊。
“姐姐你又给我换了新的伙伴，阿温开心的。”
望着纤纤弱骨的两盆兰，明烛默然不语。
“姐姐，阿娘要你们在我家住多久呀？”
“大概三四天吧。”
“啊……”
顾温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好短哦……”
是觉得他们呆在顾府的时间太短了？明烛思忖道，她其实也想多呆些时日，主要是想调查清楚一些事情……
还有周月行，鬼鬼祟祟的。这次突然改变主意要来了，总不见得要在顾府寿宴上当场复仇吧？肯定有猫腻！
“要不姐姐来找我玩吧！好不好，我和娘亲说，让姐姐不要干活了。”
明烛猛然抬头。
顾温一脸的认真模样，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下定决心才提出的建议，以至于脸都激动地红扑扑的。
立刻答应好像显得别有用心，虽然顾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孩童心智的样子……
“姐姐不愿意吗？”
顾温红了眼眶。
“小花和小鱼不会说话，爹爹不常找我玩，只有娘亲……但娘亲最近也很忙不来见阿温,他们不想和阿温玩……”
少年低着头，耳后的长生辫无精打采地垂在肩上，长而卷翘的睫毛又垂了下来，像个赌气又舍不得发脾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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