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柯并不需将每一张请帖再度翻开查看,只凭记忆便给出了最后的结果:“殿下,听说这几家都送帖子去了华清宫和颜家。”
黎钺年纪太小,如今还跟母妃一起住在华清宫。
而颜沐作为颜家在迢阳唯一一个尚未成婚的小郎君,这帖子送去,请的就是他。
黎生:“从这些里面挑一个。”
桓柯应下,却忍不住再度确认:“您真的要去跑马会?”
听见黎生“嗯”了一声,她叹了口气:“殿下,您会否对温卫率太过上心了?”
黎生忍俊不禁:“你觉得我是为了他?”
桓柯一愣:“原来不是?”
黎生笑出声来:“当然不是。”
她认识温久不过几日,怎可能为他做出如此牺牲,又不是被他下蛊了。
“另有打算罢了。”黎生道,“穆和锦那边还安生吗?”
桓柯道:“这几日安生极了,闷在屋子里哪也不去,看得出是十分怕死。”
黎生抿唇:“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可查到要杀他的是谁了?”
桓柯摇头:“对方藏得极好,半点纰漏也无,毫无线索。倒不知质子如何得知。”
黎生顺手抄起桌案旁的竹蜻蜓搓了搓,道:“他在我禹国偷生十数载,情报网和观察力自然不一般。不过,我们毫无线索,他却能提前得知,说明来的人是他那边的人。”
桓柯不解:“楚国政权更迭,质子已无用处亦无威胁,为何此时寻他灭口?”
黎生盯着飞得头也不回的竹蜻蜓:“说明楚国政乱和如今局势,并非如我们所知的那般简单。再去查。”
桓柯领命而去,临走前还不忘帮她把竹蜻蜓捡回来,黎生攥着竹蜻蜓,闭上眼睛。
眼前黑色屏幕上终于人性化地添置了一个红色按钮,黎生靠意念按下,下一秒睡眼朦胧的小人便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黎生跳过了人工智能为什么还要睡觉这一疑惑,直奔主题:“简答题太难,可不可以先答一道别的来凑分?”
迷迷糊糊的小人话倒是比平时少了许多,教鞭一挥,眼前又是一道填空题。
“温久最喜欢喝的酒是_____。”
黎生问:“这题几分?”
小人揉了揉眼睛:“5分。”
黎生惊了:“怎么提高分数了?”
小人叹气:“我们上级说了,怕您一直答不对题目,受挫弃考,所以准备开后门了。”
黎生随便找了个方向,对传说中的上级拜了拜:“救人于水火,功德无量。”
小人道:“不过此题限制答题时间,最多不得超过六个时辰。”
黎生:“……可现在已经申时了。”
小人伸了个懒腰:“所以您要抓紧时间啦!”
就知道没有这么好做的买卖!
黎生愤怒关机,心中却在倒计时——
申时。
看来晚上非得出门一趟不可了。
***
前朝宵禁申时,本朝延至酉时。城中特定区域甚至可以通宵达旦。黎生换了件看不出身份的衣服,只带了聂绾一人出门。
京中往来人步履匆匆,都走向回家的方向。拐进一处商街,店铺大多已关门,但门外还摆着平日贩卖东西用的物件。
黎生颇为兴奋地打量各处陈设。这两年她身子又差了些,常常生病,出来玩的机会就少了。
好在今夜桓柯不当值。
转入一条南北向的街,人便多了起来。商铺酒楼都挂了打烊的牌子,伙计们正忙着洒扫洗涮。
有两个小郎君看着不大,拿着簸箕和扫帚打闹,从街头窜到巷尾。青春明快,分外喜人。
黎生觉得有趣,便多看了两眼。却未注意到另一边的酒楼中伙计捧着个端满脏水的木盆踱出,根本不在乎街上行人,径自向外扬去。
她注意到的时候,脏水大半已洒落地上。流水晕染,沁深了地面大片颜色。
聂绾挡在黎生面前,剩下的脏水几乎都淋在了他的衣服上。他一身黑衣虽然看不太出来,却能注意到衣摆承重下坠,还有水珠顺着衣袂滑落。
黎生看过去时那伙计已收起盆去,一声道歉也无,扭头便回了酒楼中。
黎生向来不对寻常百姓动怒,现下也只叹气。余光瞟到聂绾神色不好,以为他因此恼火,便道:“到左卫率家,给你借一套常服。”
聂绾只盯着她衣摆处还是被脏水沾染到的一块污渍,垂眸遮去懊恼,并未开口辩解。
好一会,却道:“我比他高。”
黎生足足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话是接着她那句借衣服来的,直言:“你们站在一处根本看不出来,想是也没高多少,不妨事。”
聂绾:“……”
***
温家在迢阳之中本就有旧宅,只不过温家独子并其将门虎女的母亲,都常年随虎阳将军镇守边关,所以此宅空置。
而今温宅内却有灯火相照,有人尚未入眠。黎生早已派人把这边摸透了,转了半圈便找到了切入口。
站到墙下,黎生却不太确定了:“隐约可闻里面有声音,莫非是下人在打扫?”
聂绾也凝神听了片刻,摇头:“是利剑荡空之声,却并不凌厉,有人在舞剑。”
舞剑?
都这个点了,还能看见吗?
墙内,温久持剑穿梭于夜风之间。边疆镇守之时,需时刻提防,所以他虽日日练剑,却很少舞剑。如今骤返安稳乡,城卫处处严守,每隔半个时辰还会巡城一次,他心下难得轻松。
便不再顾虑其他,只让目光追随剑尖穗尾。只是心中还有点恍惚。
“温久,你有怨恨的人或者事吗?”
太子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试探,还是想倾诉?
自己身为臣属,竟连句回复也无,太差劲了。如果自己明言畅语,是不是就能让他把话题继续下去了?
……那位质子看上去就是个话多的人,所以殿下才会和他感情深厚吗?
剑身突然不稳,他仓促收剑,在眼底复杂的遮掩下,周遭一切竟有些恍惚。
侍立的下仆本正沉醉于他舞剑的英姿,见他乍然收剑,都面面相觑。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侍从更是向前迈了半步,欲开口询问。
下一秒,却突然有响动从墙外传来。
温久立刻从沉思中惊醒,手腕一翻,长剑横于胸前。暗夜火光之下,剑面上寒光点点,正向来人。
院内其他护卫虽比之慢了一瞬,但待到来人从墙头冒头时,也都已提好武器看去。
却见墙头这人白衣银袖,一身劲装如竹挺拔,眉眼凛冽飒然。踏风而落之姿直如乘风而来,清俊极了。
温久愣了一瞬,未及时唤止身边人。眼见着侍卫蜂拥而上,他大惊之下连忙提前上前。
但有人已先他一步出手。
这人一身黑衣,身形灵巧,手中冷刃翻飞如蝶舞。只眨眼间,院内便尽是叮叮当当的铁器坠落之音。
满院侍卫倒吸冷气。
而太子却唇角微弯,眉目如寒冰乍破:“左卫率,叨扰了。”
黎生等了几息也没等到温久的反应,对方仿佛不知今夕何夕,只呆呆看着她。直到她近在面前,他才大梦初醒般跪伏于地:“恭迎太子殿下。”
院内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掉落的武器都不敢去捡,跟着跪了一地。
黎生伸手,将埋头苦跪的温久扶了起来:“左卫率不必如此多礼,我翻墙前来就是不想惊动其他人。”
说完她便自顾自坐到石桌旁,指骨在桌面上一敲,身后的聂绾上前,落了一坛桃花酿在上面。
温久这才发现太子身边的护卫居然一直抱着酒坛,单手打翻了自己满院的侍卫。
而且他身上的……
是水渍?
时间尚短,聂绾衣摆的水渍还未干透,仍带着还算明显的暗沉。触目瞬间,温久下意识地看向黎生。
白衣上的污渍更清晰明显,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小片沉色。薄唇轻碰,他正欲开口,太子却抢先道:“来的路上弄脏了衣服,麻烦帮忙找一件合身的。”
温久心中狠狠一跳。
是殿下穿?
可他刚要转身,她却已经补充:“不是给我,是给他。”
她手指所指,正是那位侍卫。
温久跟着她指尖看去,讶然发现那侍卫竟然也在看着自己。但对视瞬间,温久却不自觉蹙了眉。这侍卫眉目阴冷,看过来的眸光如浸寒霜。
好强的敌意。
温久缓声唤来长随去取衣服,自己却又站回黎生身边。
黎生虽然早已习惯别人站着回话,但这毕竟是人家家里,仍旧如此便多少有点嚣张了。是以她不急着说明来意,先向对座一指:“坐。”
温久现在却根本没在考虑自己坐着还是站着的问题,他满心都在想——
太子今夜到底为何前来?难道先前之事他虽生气却一直隐忍不发,现在才开始行事问罪吗?
黎生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温久的回应,几乎要以为是谁趁他们不备,点了温久的穴道。耐心耗尽便也不再管这到底是谁的家,伸手便抓住了温久被包裹在窄袖之下的手腕,道:
“坐我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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