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侍卫?”
夏倾晚一时被林昂这突然的举动惊到,脚步顿在原地,见男人又抬头冲她拱手作了一礼,平稳的语气中隐约透出一点焦急:“还请夏姑娘救救我家公子。”
“你且说是何事。”
林昂闻言表情有些犹豫。
夏倾晚略敛了下眉,再开口时表情也更严肃两分:“你不说,叫我如何救你家公子?”
林昂随即犹豫片刻,到底将事情的首尾复述出来,原是今日江辞衍同玉安世子去拿了温渡之子温宇下狱。
阵仗弄得不小,江辞衍和陆铮带的两队人马将温宇的宅子围了个干净,没有提前走漏风声,江辞衍直接将袖子里的一叠书信扔出来掷在温宇桌上。
那是早先徐州水患之时,温宇与徐州水利司私下所通书信,桩桩件件字迹分明,详细记述了朝廷所拔赈灾之款,是如何进了这户部度支司员外郎温宇的口袋。
其中牵扯又何止这一点赈灾之款?
毕竟早先太子金銮殿前请命亲去徐州治水一事,朝廷百官可都是亲眼所见啊。
这温宇真是好大的胆子。
连徐州治水的银子也敢贪……哦?倒也未必是温宇胆大,毕竟这后面还站着什么人。
西茯宫的娘娘都能先拨下一片护甲来……
但这都不是江辞衍想要计算的范畴,朝中党羽如何,非他左右,他此番,一是看不惯温宇占着度支司员外的位置中饱私囊,二则是早前拜访过他的禾洲军备司马又寄来信函了……
他给温渡时间了。
情面给了,再等,就没意思了。
江辞衍直身立在桌前,看着堆在一起散落开的重重书信,眼中冷意刺骨。
温宇被这道眼神吓得没忍住攥紧了衣袖,身子下意识往后挪,抬眼环顾到周围熟悉的布景,后知后觉这是在自己的地盘。
温宇登时又似想起了自己这尚书之子的身份,且西茯宫的那位可是他亲姐姐,妹妹也是缙京城里有名的才女,何况三皇子……
温宇想着登时人就换了姿势,再不捏袖子了,悠悠地搭着腿便往那珊瑚红玉椅背上靠,说话的声音也大起来,大爷的款摆得十分熟练:“不是我说姓江的,你几个意思啊?”
“你当户部是你家开的,还敢带人过来把我这院子围得水泄不通,搁我桌子上掷这么一叠废纸,怎么?看这阵势,是不是还要把我也押走?”
“温员外既然已经猜中了,那江某便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这话一出温宇表情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眼珠转动着语气也跟着激动起来:“江辞衍!你真敢动我!我父亲是温渡…我、我姐姐……”
温宇话到一半,见江辞衍提步向他走来,后面的话就这么生生闭在了喉间,紧张地留下一层薄汗,看着江辞衍在桌前的置椅上坐下,手肘轻轻搁在书案上,几息时光便将散落在桌面的书信握进了掌心,温宇不禁心里发颤,视线与对面抬起的眼眸对上,只见江辞衍稍勾了下唇角。
旋即信纸便拍上了温宇的脸,连着那道冽骨寒音一道奉来:“你当真以为,一条狗命有多值钱?”
“你、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温公子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江辞衍说着又起身拂了拂身前的衣襟:“还是你温宇觉得,南褚朝的礼法,是你想违就违的?”
“我……”
“押进夜狱。”
江辞衍没再同他多费口舌,将人带走后,在门口碰见刚从库房过来的陆铮。
两人点头打了个招呼,陆铮凑过来同他讲话,环着手臂磨磨牙就开始问候温宇:“他娘的这杂碎,他们姓温的就没几个好东西,之前在朝上挑拨施压,硬逼着小舅舅去徐州治水。”
“那徐州是什么地方,车马不行,连驿站都没建几个,他们倒好,小舅舅带人过去这么久,不是差银子就是少吃食,合着全被姓温的给吞了,我非得给皇外祖递折子不可,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嗯,这边交给你,我去趟提刑司。”
“自己审啊?”陆铮闻言看他一眼,见江辞衍已经翻身上马,便往后点着头退了一步:“也好,是该给温家点颜色瞧瞧。”
江辞衍应声驭马。
马蹄声旋即疾驰而过,江辞衍飘飞的衣角转瞬消失在街角,陆铮看着轻轻啧了一声,转身往院子里走了。
他且得好好算算,这笔银子的账呢。
-
江辞衍动作很快,去提刑司转了调令很快便回了夜狱,温宇骨头不硬,且进的还是夜狱,一个时辰不到就将老底掀了干净。
江辞衍随即便拟了折子呈进宫,又回去处理了些军务,与陆铮一同将漠北军饷与徐州水银的事处理妥当。
回府时将好卡着下值的时辰,不曾想刚进门就被赶回来的江靖叫去了祠堂。
江氏祠堂供奉着历代祖宗的牌位,威严肃穆,清静的栈道旁点着佛灯。
一路走来,风声不闻。
江辞衍直行而过,到祠堂正门前,看见男人已经背着手站在里面的一席席牌位前。
他止住脚步,微俯首行礼唤了一声父亲。
男人没应。
江靖仿若未闻一般给鼎炉中奉了柱香,又作揖拜了三下,礼成,这才终于出声,却是一句无甚温度的质问——
“你可知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
“明序不知。”
“不知?”男人声音愈发沉肃,转过来便是戾戾一眼刺在江辞衍脸上,嘴里的话也同样绷持得紧:“定北将军好大的架子,一回来就拿了户部尚书温渡独子,还给人押进了夜狱。”
“怎么?是他提刑司的人都死绝了吗?还要你定北将军去拿人?”
“户部度支司员外郎温宇贪墨公银无数,私下与徐州水利司书暗通曲直,人赃并获,此人如何不当拿?”
“那也不是你该管的事!”
“儿子只知秉公办事。”江辞衍语调依旧平静,只是比之方才刚进来的时候,话里的坚决更明显了些。
江靖被他这样子刺到,狠狠拍了两下桌子,对江辞衍斥责起来:“愚莽无知!你当他温渡是什么人?你把他儿子关进夜狱施刑,他温渡又岂会善罢甘休?!”
“所以呢?便要怕他吗?”江辞衍此前一直敛着的头这会儿突然扬起来,那道锐利的眼风扫得人心里发惧,语调也跟着扬起:“原来堂堂太子太傅,胆量也不过如此。”
“江辞衍!”江靖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还记不记得谁是你父亲?逆子!现在朝堂的局势你是看不明白吗?覆巢之下无完卵,两党本就争得厉害,你这会儿瞎跑出来站什么队!”
“站队?我站什么队?非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太傅大人可知道,如今缙京是何时节?那屋外的檐冰结得比铁剑还厚,太傅又可曾想过,漠北是个什么情形?边疆将士们又过得是什么样?!”
江靖:“我……”
“太傅该如何?这些问题太傅想过吗?”江辞衍臂膀下的拳心握紧:“天天朋党朋党,你们这些肱股之臣除了夺嫡还会干什么?算计来算计去,算计到百姓身上了吗?!”
“……朝堂之事,我且与你说不清楚。”江靖闻言略敛了下眉,背过手转了身。
江辞衍仍旧站在原地,只是将视线收回来放在眼前列祖列宗的牌位上:“儿子也并未打算同父亲谈论朝政,儿子也只记得从军那日,祖父对儿子的教诲——”
“白眼观天下,丹心报国家。”
“儿子行事自有担当,父亲若是看不惯,便起家法吧。”
“你当真不打算放人?”江靖最后又问。
江辞衍俯首跪地行礼:“夜狱诉状已奉圣。”
……
“所以呢?太傅真对公子起了家法?”白灵听完不免惊讶,忍不住追问到。
林昂面容严肃地点点头,江辞衍这时机撞得不巧,正碰上江玄青不在府里去南下给老友祝寿的日子,现今将军府中江靖一人独大,要起家法也没人敢拦。
“公子受了七十定鞭,太傅下令禁了小厨房来送吃食,且还不准府医医治……”
“那怎么行?”白灵闻言也跟着急起来:“禁些吃食也就罢了,怎地还不准人去医治,那七十定鞭受下来,是万万要请大夫看伤的啊!”
“是,但夫人与宋夫人此前先后去求了情,都没劝动…只怕是这次公子将太傅气狠了……”林昂说到这里又重重叩了一礼:“所以还请夏姑娘看在老将军的面上,救救我家公子吧!”
“林昂,你先起来。”
林昂闻言动作迟疑着不肯动:“夏姑娘……”
“你不起来,谁给我带路?”夏倾晚说完林昂表情一时惊诧,动作激动着眼见着又要叩一遭,被夏倾晚拦下来,又对后面的白灵说:“你去晚荷居把我的箱子取来,顺便让白静做些清淡的粥食,也一并送来。”
“是。”白灵应着忙往晚荷居的方向跑。
夏倾晚也跟着林昂去了明序堂。
三人离开以后,那隐在假山后的眼睛也终于动了动,运着轻功飞身出府,未惊动半分草木,竟直接往兵部侍郎左家的方向去了。
“白眼观天下,丹心报国家。”——宋仁赠冯平联
意为以客观的视角看待世界,以一颗丹心回报国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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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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