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你父亲的那天,本是同阿爹在河边收网,阿爹提网很重,以为是收了一网大鱼,我同阿爹将渔网收起,就见到了你父亲。”
“他当时整个人泡得皮肤惨白,我吓了一跳,阿爹去探他的呼吸,发现还有气,我们便将他带了回来。”
“当时我与阿爹都以为是这附近的人不小心溺水,后来解开他的衣裳,全身大大小小的伤痕,又发着高烧,问他名字也不知道,就身上带着一块铭牌和这个玉坠。”
“他当时神志不清,我见他铭牌上写的朝中,便也就这般叫他。”
“他情况很不好,我和阿爹就挖了许多草药来给他治伤,本来没抱太大期望,不成想他竟慢慢好了起来,只是醒来不识人,不知家在何处,亦不知姓甚名谁。”
“阿爹便想他该是发烧烧坏了记性,又问他伤好之后有什么打算,他不知道,阿爹便让他留在家中做活,待日后记性好起来,看是不是另作打算。”
“可朝中并未想起来。”
徐氏回忆起当年,最初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住在泯县,而是在泯县下面一个尤为偏僻的村子里——夏家村。
因为地处偏僻,人烟稀少,仅有的一点人家也是夏姓居多,这便有了夏家村,当时觉得光叫朝中未免显得单调,徐氏便给他领了姓。
再后来夏朝中跟着阿爹打渔,因为口才好,总能第一个在集市卖完,便和后来泯县的酒楼定了买卖,攒了两年银钱,夏朝中同徐氏在阿爹病故前拜堂成亲,搬去泯县歇了打渔的买卖,开起了医馆。
再后来,便有了夏倾晚。
听到此处,夏倾晚虽感唏嘘,但心中更难平的是疑虑,按理说针咏门乃医门第一世家,灭门之案更是连朝廷都前后去过好几批人探查,在江湖中引起的大波也算轩然。
如此重要的事,四海广为议论,娘亲怎么……
“晚晚,可是觉得娘亲有所隐瞒?”
夏倾晚看着徐氏的眼睛,轻轻抿了下唇。
徐氏也不见怪,轻轻笑着在她旁边坐下来:“事实便是如此。”
“泯县尚且贫瘠,又遑论夏家村?若非如此,想必我与你父亲也不会相遇。”
夏倾晚闻言也略思衬了番,按理当是如此。
若不是徐州这边的地界够偏,当年经历灭门一役的百里朝中也不会因为躲避追杀,而逃至如此偏远的地界。
这样便全说得通了。
夏家村那般偏僻的地界,于闹市而言就恍若陶先生笔下的桃源,纵然天下大事再如何轮换,于夏家村而言,都仿若未闻。
且那两年百里朝中记忆全失,将一身医术忘了干净,通身与村夫无异,徐氏自然无从起疑。
哪怕是后来他们搬到了泯县,百里朝中的记忆回复些许,于医术上的造诣渐渐回炉,那也是几年后的事,彼时针咏门已经灭门许久,江湖中纵有关于其的传闻,谈论的人自然少之又少。
两人就算有所耳闻,怕也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
夏倾晚想及此处不免也想到了那些从前在泯县的日子,每日随父亲修习药理,整理古书练针培法,确实没什么风波可言。
那为何,父亲偏偏选择在南褚与北羌交战,朝廷最后一次征兵之时毅然离家呢?
可是他完全想起了从前的事?
不可能。
夏倾晚摇了摇头,溪莲山在江南莲城,与那漠北相隔甚远,父亲就算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也应当是回莲城,又怎会去漠北?
这其中是又发生了什么?
莫非是朝廷最后一次征兵有异?
夏倾晚想不通。
徐氏也摇摇头,“你父亲走的那天,同往日并没有什么差别,只说是去外面买点做莲子糕的细面,这一去便上了朝廷征兵的马车,此后半载,除去两封书信,再也没有别的消息。”
“信中也无甚线索。”夏倾晚接话到,父亲寄回来的信她都见过,寥寥数字,是父亲亲笔,但都很简略。
——“漠北战事将歇,安好,勿念。”
——“安好,勿念。”
线索竟又断了?
夏倾晚敛了下眉,仔细回忆起父亲离开时的情形,窸窣平常,实在觉不出有什么蹊跷……或许该回趟泯县。
夏倾晚缥缈的思绪被徐氏询问的话又扯了回来:“晚晚现在当如何?你口中提到的那位孟先生,可是要去相认?”
夏倾晚摇摇头。
虽然一招银门星落已足够证实孟为的身份,但不确定的因素还是太多。
先不说孟为作为针咏门关门弟子之一进太医院这件事有多匪夷,且其埋名隐姓数载,只怕也是另有隐情。
夏倾晚若真是这么贸贸然凑上去相认。
会惹出什么乱子也难定。
且再等等。
夏倾晚这般想着又同徐氏说了会儿话,到亥时便吹灯,夏倾晚躺在床上略辗转了番,终是拿出那枚两瓣莲花玉坠在手心里摩挲起来。
眉目轻敛。
次日一早,夏倾晚惯常起来在外院煎药,抬头却见白灵抱着绢布从外面进来,那绢布夏倾晚识得,徐氏最近得了闲,无事便喜欢做些针线,近日更是准备再给她做一套冬装。
本就平常,夏倾晚原也不觉得意外,之所以视线落在白灵身上,是因为白灵走过来给她递了件物什。
——上元节宫宴的席贴。
明嫣郡主送来的。
-
长公主府,书房。
明嫣郡主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朱砂,一副明艳的牡丹图这便绘成了。
“郡主画得真好看,是要给皇后娘娘做赠礼的吗?”
“不错。”陆明嫣应着接过润湿的帕子擦了擦手,视线从绘完的牡丹图上扫过,神情尚算满意,点了人半刻钟后进来装点,便又重新坐下来问银杏:“送去将军府的帖子,可是收下了?”
“回郡主,应当是收下了。”
陆明嫣闻言微一挑眉:“应当?”
银杏被这一声问得忙低了头:“银杏将帖子交给了白灵,她应是……”
“不是让你亲自去送么,怎地还给了旁人?”
“银杏知错……”
“罚你半月例钱,再去给我泡壶茶来。”陆明嫣将这没心眼的丫头打发出去,指尖在伏案上敲了两下,余光瞥见桌上另一封尚未启封的帖子。
略一思衬,起身离了书房,来了陆铮练剑的院子。
陆铮剑法洒脱,招式来去自成章法,见她过来顾自收了剑,环臂往柱子上一偏就弯唇笑起来:“哟,这什么风把明嫣郡主吹到我的院子里来了?”
“东风。”陆明嫣难得抛开风度对陆铮翻了个白眼,将带过来的帖子往兄长怀里一扔:“给你的。”
“什么东西?”陆铮见状稍扬手臂接住,漫不经心拿过来看了看,视线却在翻开席贴的字面后稍顿了顿。
随即便见掩在发下的耳根轻红起来。
那席贴是给孟清枝的。
陆铮抿了抿唇,伸手不自然地摸了下后颈:“给她的帖子,你扔给我作甚?”
“兄长不要吗?那还给明嫣好了。”陆明嫣说着就要作势去拿,陆铮见状忙咳一声:“算了,你近日伤寒未愈,为兄替你跑一趟也没什么。”
陆铮说完像是怕她不信,一个转身匆忙迈了出去,还不忘对手下人说:“备水,本世子要沐浴!”
陆明嫣听完笑着摇头走了。
陆铮梳洗妥当,骑马去了城南医馆,轻车熟路在外面栓好马匹,拿着帖子一路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嘴里喊着:“孟清枝,猜猜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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