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边界,沭河县。
来往的车架运着修筑堤坝的石材,太子南宫泽梁着一身竹白浅云服,只袖口处略绣着几道锦纹,若不是身形在人群中分外清越,只怕很难同周遭的百姓分辨出什么。
太子与庶民同作,南褚开国少有。
东宫仁政,所言非虚。
七皇子南宫衡把玩着手里捏着的几个冬枣,倚着酒楼的扶栏往下望,视线所及尽数被那抹清挺的身影占据。
南宫衡弯了下唇。
少年郎将手背了起来,这天下的人倒是不瞎,形容他三哥的话,听起来倒是顺耳。
“小殿下,咱们都在这儿站大半个时辰了,我这腿都快站麻了,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你急什么?”小随从话落就被南宫衡赏了个栗子,看着自家小殿下抓了两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再等会儿。”
小随从只得又瘪瘪嘴,捂着脑袋不说话了。
南宫衡仍旧站在原处,将底下躲懒的卖力的伙计以及太子殿下的布置窥了个清楚,这才抱臂指尖在胳膊上敲了敲,漂亮地一个旋身便捏着两个冬枣下楼了。
一旁的小随从见状忙也迈着步子跟上。
虽然小殿下此前没说要去何处,但随从心思却活络得很。
左不过,又是去寻太子殿下了。
此前两党之争闹得激烈,本以为小殿下与太子殿下早晚会生嫌隙,不成想,太子离京不过半月,小殿下便借着巡抚之名不声不响后脚就跟着摸来了徐州。
随从想着不禁抿了下唇。
朝堂局势不明,外界对两位皇子谁能荣登大宝众说纷纭,纷纷站队押宝,勾心斗角的事你来我往,可谓是热闹得紧。
可他分明瞧着,小殿下的心思好像并不在夺嫡之上……
南宫衡脚程很快,几步便踱到了码头之上,对着那岸边看图纸的人背手清了下嗓:“咳咳,太子三哥,瞧瞧谁来了?”
南宫泽梁闻言抬首,笑着弯了下眸:“阿衡。”
“你怎么过来了?知府巡察的事可做完了?”
“知府巡察哪儿比得上看三哥筑堤有趣?”南宫衡说着又几步自然地走到太子身前,肩膀往南宫泽梁肩上撞去,献宝似地递上两颗品相喜人的冬枣:“都说沭河冬枣甜,三哥尝尝?”
“三哥不喜甜,阿衡自己吃罢。”
南宫衡没动。
南宫泽梁拿他无法,到底还是捻了一颗拣着吃了。
“甜。”
“三哥喜欢就好。”心心念念的两颗冬枣送出去,南宫衡也拍拍手轻笑起来:“三哥今日忙碌了一上午,何时打算回驿站歇息?”
南宫泽梁闻言稍抿下唇,收了图纸:“阿衡先回去吧,外面天寒,你当心莫要着凉了。”
“三哥还是先顾着点自己吧。”南宫衡说着又咔嚓一声咬开一颗枣子:“我身上这皮子可厚实着呢。”
“倒是三哥。”南宫衡说着又摇摇头:“穿得如此单薄,莫要再病倒了才是。”
“三哥没那么虚弱。”不料话音将落,南宫泽梁便没克制住咳了两声,南宫衡见状当即便变了脸色,取下身上的狐裘搭在了南宫泽梁身上:“回驿站。”
不料伸过去的手被太子抓住:“无事……”
南宫衡闻言动作稍滞了下,随即便不由分说系紧了狐裘披风的带子,刚想同三哥理论,小随从却没什么眼力见地凑上来:“殿、殿下,京中送信来了。”
“送信?送什么信?”南宫衡声音低下来,转过身招手唤了小随从耳语:“我母妃的信?”
“……是。”
“信中都写了什么?”
“据说是娘娘养的狸奴丢了,让殿下帮忙回去找找……”
“狸奴丢了?让宫女去寻便是,何至于……”南宫衡说到此处旋即便顿了下,暗自呢喃着琢磨起来:“母妃的狸奴是姨妹送的生辰礼,狸奴丢了…岂非……”
“着人备马,速返回京!”
“是。”
小随从闻言忙点头跟着南宫衡往驿站走,少年大步往前迈,行出一段距离却又突然回头往岸边的方向看了一眼:“太子身份尊贵,此行至徐州,治水之事亲力亲为,是为爱民仁政,尔等照应起居之人,更当上心,切勿因殿下仁德而怠慢。”
“若是殿下在徐州有什么闪失,莫要怪本殿下不留情面。”
—
“七皇子殿下此番走得急。”
“许是京中有什么事罢。”南宫泽梁看着那道已经走远的背影,抿着唇说。
“继续筑堤,不得误工期。”
“是。”得令的工部侍郎又带着要务下去了。
留下太子在岸边兀自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图纸,河边吹来的冷风将他束起的青丝吹散,好在背上披着的狐裘够厚,柔软地护住了脖颈,也止住了那一声未出口的轻咳。
南宫泽梁弯了下唇。
不禁伸手掩了下披风,这一摸便触到了侧边领口里放着的口琴,太子殿下动作稍怔。
“此物……”
他唇边的笑意不禁更盛了两分。
此物,他再熟悉不过,儿时玩笑所赠的物件,没想到他还留着。
该是小时候了。
儿时记忆里的宫城,于太子殿下而言,是庞大且清幽的。
红墙宫柳,青瓦石砖,五步一楼,十步一殿,大到让抬轿撵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却怎么也寻不到和他一般大小的人。
直到从皇子阁下学回来的路上,遇见风筝挂到桃花树上的小孩。
时年六岁的小七皇子。
南宫衡。
太子殿下驻了下脚,知道后宫子嗣稀薄,养着的孩子没几个,且都说是几位公主,因此这般毫无防备见到自己同生皇室的弟弟。
说不意外,只怕难以说服旁人。
南宫泽梁就这般站在角门边的位置,看着小孩指挥身边的小太监去摘挂在桃花树上的风筝。
那个头恐才及他腰侧,却实在活泼得紧。
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手也舞个不停。
机灵可爱的小模样将他逗笑了。
但南宫泽梁当时并没有靠近,他自知身份特殊,又出生胎中带毒,被旁人养护得紧,却也是笼中的雀。
知道扑棱不起翅,便对那小孩的模样格外记挂三分。
几次路过都只是遥遥地望上一眼,可下一次回东宫的时候,小孩却被人送了过来。
比起之前在树下较为随意的月竹青袖衣袍打扮,小孩今日被换上了一袭广袖白锦云纹皇子服。
原来他也是皇子,行七,叫南宫衡。
母亲是西茯宫偏殿的一名贵人。
在这遍地殊色的妃嫔里,实在算不上什么特别,但偏偏这位贵人肚皮争气,仅是承了两次恩泽便生下了除太子外后宫唯一的一位皇子,借此更是一跃到了妃位,连升数级。
只因当时后宫子嗣实在太过单薄,有大师算过,说是崇元帝当年登基之时开过太多血光,福薄有所削减,于子嗣上难有进益。这便让崇元帝对皇嗣之事看重非常。
破例给温贵人攫升了位份后,女子也懂得避其锋芒,在风头最盛之时闭宫称病。
此后承继几载,待小皇子初长成时才渐渐展露头角。
桃花树上的风筝,哪有什么偶然。
小太子的唇角也抿直起来。
对初入东宫的小男孩冷了脸,宫中成算颇多,南宫泽梁在十三年纪便已心如明镜。
当时对南宫衡多是冷漠,下意识将宫闱中的算计加到小孩身上,对南宫衡淡漠置之。
却不想小孩不怕他的冷漠,初来东宫时倒是安分了两天,时间一长,骨子里的活泼便再难藏住。
上树捉蝉,下雪捕鸟,大儒讲史的课上画凤凰……顽劣得紧,却也……有点可爱。
就是个小孩。
又同他置什么气呢?
莫名其妙。
小孩对外界的感知格外敏感,南宫衡也不例外,感受到太子哥哥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便也十分欢喜地凑了过来。
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叫得欢快。
日子一长,竟也顺耳。
只是为了避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南宫泽梁还是让他改口唤自己‘三哥’,不必整日把太子两个字挂在嘴边。
小孩自是照做。
就这般日复一日叫了两年,直至南宫泽梁十五岁,他第一次厉害地毒发,高烧不退断续烧了三日,期间孟为更是直接歇在了东宫,连试了十几种药方法子,才终于又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关于当时,南宫泽梁昏睡间的记忆其实并不真切,唯一有印象的便是屋外传来的琴笛。
他出生时带的胎毒伤及根本,夜时常常头疼不已,日子久了,周围人也会寻些法子替他缓解,乱七八糟的方法试了一圈,最后发现,南宫泽梁于口琴吹出的琴音分外钟情,每逢此等悠远之音入耳,头疼便能缓和几分,身边的小太监这便特意习了口琴。
是以南宫衡此前偶然听闻,觉得好听,又听说能缓他三哥的头疾,这便吵着也要学。
或许是天赋异禀,南宫衡后来的口琴,吹得竟比小太监的还好听……
只是他当初病发之时,那窗外的口琴大抵不是阿衡所为,当时阿衡的母妃身子不隅,阿衡被召出东宫回去侍疾,也是在南宫衡离开的第二天,南宫泽梁便突发了隐疾……
太子殿下想着不禁又敛了下眸,视线落在手中置着的口琴上,唇角向上浅浅勾了一下,好在当年他命不至此。
阿衡如今还留着此物,也是有心。
就是不知此番这般急着回京,又是遇到了何事?
该是要平安才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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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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