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凤鸟一头扎进旁边干净的水里，然后又飞到灰狼的头上，用力抖了抖身子，以牙还牙，十分得意。
只可惜那点儿水对灰狼来说不值一提，气得它在澡盆边缘跺脚，逗得沈同光又笑了起来。
沈同光给他打完皂角，又用了两大盆温水给他冲干净，将烧热水的皮影小人累得吐着舌头瘫倒在灶膛门口，连皮革上的颜色都黯淡了。
最后，沈同光问灰狼：“小狼是自己洗头还是我给你洗？”
这个很正常的问题，却牵涉到了灰狼之前一被碰到就应激的耳朵，沈同光有些担心。
灰狼想起了胖橘和那只该死的兔子被抚摸过的耳朵，直接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
沈同光唇角微扬，挠了挠灰狼的下巴，慢慢用水冲洗他的脖子、后脑勺、耳朵，越往上，可以约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越紧绷，仿佛用尽自己身体的力气在对抗。
沈同光洗到耳朵，这才发现，灰狼两个耳朵根部、在绒毛掩盖下，都各有一道长长的贯穿伤口，仿佛有人曾用剪刀将他的耳朵整个剪下来过一般。
她的手碰到那可怖的伤口时，灰狼身子已经绷到极致，开始有些颤抖。
已经转移阵地站在沈同光肩膀上的玄凤鸟也看见了，此时它却很懂事地没有大声张扬，反而咕哝道：“原来这个呆狼以前被人欺负过，好吧，那我以后就不欺负他了。”
沈同光安抚着她，指尖不动声色流转起一缕的仙力，混乱的影像瞬间显现在她的脑海里。
画面时而是一个脸上一半带着怜爱一半带着厌恶的女人约莫五岁的人形小狼抱在怀里，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捏住他头上的狼耳朵，嘴里喃喃道：“乖啊，别怕，娘给你剪了。”
时而时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死命地掐着眼露惊恐的人形小狼，奔溃地喊道：“才两周，你怎么又长出了狼耳朵？你这个怪物！你早该和你那怪物爹一起死！”
时而又是她，拿着剪刀，神色癫狂地深深戳烂了人形小狼的耳朵：“你是不是不听娘的话？你怎么敢不听娘的话！”
根据不断闪现的不同画面，可以明显看出，小狼的耳朵重复被剪了很多很多很多次。
沈同光自问什么破烂事都见过，但现在简直要抑制不住心里的怒气，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悄无声息地化为了齑粉。
她将不断颤抖的灰狼紧紧抱在了怀里，慢慢抚摸着他的脑袋：“不疼了啊，不疼了。”
灰狼呜咽一声，把下巴搁在沈同光左手手腕上，在沈同光的抚摸下，渐渐止住了颤抖，但还是难过地闭了闭眼睛。
沈同光温柔地给他洗完了头，又用布巾慢慢擦干。
刚洗完的灰狼周身的灰毛蓬松而柔软，手感巨好，沈同光忍不住薅着他的头揉了好几下，又亲了口他的耳朵：
“搞定！这回我们小狼变成了香香软软的小狼了！”
玄凤鸟在旁边拍拍翅膀：
“好帅好帅，大狼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狼！”
“比花儿还好看！”
“怪不得仙女姐姐喜欢他！”
小鸟先前讨厌灰狼的时候一直看他不顺眼，但当它夸奖他的时候，却又热情澎湃、不易余地。
灰狼一下子害羞到局促了起来，趁着沈同光收拾木盆，偷偷溜出山谷躲了起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回味着刚刚被亲的幸福感。
沈同光擦干净手，看着灰狼轻快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不知要怎么办，才能让小狼毫无顾忌地变成人。
她并非觉得当一只叱咤深林的灰狼是不好的，因为很多半魔也都是自小长在森林里，一直开开心心，没学会人类世界的勾心斗角，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心鬼蜮。
但小狼明显有着纯粹的人类思维，他并非是对于自己的狼形坦然接受所以才变成狼的，而是因为害怕、抗拒变成人形才不得不成为狼，茹毛饮血，混迹森林。
看来得从长计议。
沈同光从乾坤袋里拿出了很久没有使用过的万象仪，回忆着方才在小狼记忆里看到的女子，刺破指尖，滴入了一滴血，仙术开始在其中流转。
到了下午，整个小山谷突然一瞬之间由春入冬，油菜花被冻死在院子里，大片的金黄和嫩绿委顿失色，一切都蒙上了冬日里特有的黯淡色彩，天空中甚至开始飘雪了。
玄凤鸟发现不妙，在床边叫了两声仙女姐姐，赶忙飞出去找灰狼。
灰狼着急忙慌地冲进沈同光的屋子，看见沈同光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但还是微微发着抖，脸色也不是很好，原本就白皙透亮的皮肤失去了血色，便显出了几分一触即碎的脆弱。
看见小狼来了，沈同光冲他招了招手：
“小狼来了？”
“我有点疼。”
灰狼看她这样细弱的情态，直接冲到床前，用自己的鼻子拱了拱沈同光伸出床帐的手，想叫她缩回去，却看见那双原来很好看的手都失去了血色，白得像一抔随时会融化的新雪，一碰就会散掉一样。
鼻尖却感受到了毫无暖意的温度，叫人觉得，似乎下一秒这只手便会像夏日里的冰块一样，蒸腾出缕缕白气，然后消散在空气之中。
他平白生出了几分怒气和抑制不住的委屈，喉咙里冒出几声低鸣。
沈同光竟还有闲心笑了笑：“好啦，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要怪我吗？”
“上来，给我抱抱。”
玄凤鸟二话不说飞到沈同光的颈窝处团着，还催促灰狼：“快上来快上来。”
灰狼一跃而上，贴着沈同光的身子趴伏下来，被她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这世间她只有他一个。
但灰狼却完全生不出半点喜悦，他一直紧紧盯着沈同光，似乎生怕她在某一瞬突然消失。
而沈同光，将灰狼抱在怀里，感到他热烘烘的身子贴着自己，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意，连她后背的疼痛都缓解了不少，于是她将他搂得更紧了些，阖眸睡去。
过了一夜，沈同光恢复了过来，感受着体内已经很是稀薄的仙力，喟叹了一声，起身走到了窗前，打开了窗户，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原来外头下了一夜的雪，此时昨夜院子里一瞬凋零的灰败景象被皑皑白雪所掩盖，有种轻描淡写的恢弘感和疏淡渺远的孤独感。
她从窗台上层抓了一团雪，握在手里，感觉到逐渐融化的雪水从指缝里流过，带来深入骨节的寒凉，若有所思：“哇，好好玩。”
“原来这就是冷的感觉。”
她低下头轻轻舔了一口松软的雪花，一股沁凉直入心脾，让人无比清醒。
灰狼从外面连廊走来的时候，便看见沈同光唇角沾着一丝雪，嘴唇很红，皮肤雪白，配上透明精致的白雪，把她整个人都衬得像是雪人一般，有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灰狼心里一紧，快步走到窗前，不赞同地低吼一声，用爪子拨拉了一下窗户。
沈同光：“好好好，我先穿上厚衣服再出去玩儿。”
灰狼又吼了一声，想阻止她出屋，然而那女子已经合上窗户，换衣服去了。
不久后，披着一件银灰大氅、套着鹿皮小靴的沈同光出了屋，“哇”了一声，兴致勃勃地先在院子里留下了自己的五个脚印，然后碰了一抔雪，洒向了看着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的灰狼，将他那身灰毛都点缀得星星点点。
灰狼无可奈何地抖了抖身上的雪花。
不远处的人笑意盈盈：“小狼，过来。”
灰狼依言走了过去，在三寸厚的雪地里留下了两排均匀的爪印。
沈同光指指他身后：“小狼，看你的爪印，梅花一样，好可爱！”
灰狼一怔，一时间又开心又慌乱，四只爪子僵在那里，不敢动弹，为沈同光觉得自己的爪印可爱而开心，但又怕自己的某个动作抹去她心中对自己的这一评价，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狼形外观有多可怖凶狠。
而此时沈同光已经低下头，捏起一团雪，磕磕绊绊地搓了一个球，又搓了一个球，然后把它们粘在一起，又捏了个类似于耳朵嘴巴的突起，粘上四肢和尾巴，然后拿起来认真打量了一番。
那雪人表面坑坑洼洼，一颗大头摇摇欲坠，四肢分别朝四个方向撇去，尾巴也不像个尾巴，和四个爪子混在一起，像是一个球上中了杂乱的五箭。
沈同光：……
本来想做个小狼雪人逗他开心的，没想到做出来这么丑，一点都不符合小狼帅气的形象。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将那雪团子放在石凳上：“这是那个胖橘猫。”
那雪团子底座不稳，“下巴”朝地，翻倒在了石凳上，头滚落了下来，死无全尸。
又做了一个，仍旧丑得惨绝人寰，沈同光又道：“这是那只大老虎。”
直到又做完了木头小人、皮影小人，都还没做出一个好看的小狼。
她拍了拍手，挫败地起身，就看见灰狼以一种黯然伤神的眼神看着她，这是他很少在她面前展露出的负面情绪。
沈同光以为他是气自己在雪地里玩得太久，连忙道：“好啦，听你的话，我回屋取暖了。”
她走后，灰狼酸溜溜地瞪着石凳上五个奇形怪状的雪球，忍了很久，才没有一爪子把它们都打飞。
山谷里堆着雪，而山谷外的气候却还是暮春。
胖橘猫又一次溜进山谷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它一边迟疑地走着，一边东张西望。
由于腿比较短，毛茸茸的肚皮贴到了松软的雪层，冰晶沾到它橘黄色的绒毛里，在体温下慢慢化开，冻得它直哆嗦。
沈同光正好想让她跑腿，见它来了，便欣然朝它招了招手。
胖橘颠颠跑来，跳上了沈同光屋子的窗台，再要往里走的时候，却被她制止了：“停。”
看着她明显嫌弃的神情，胖橘咕哝了两声，看看自己在窗台上留下的两个泥爪印，讪讪地坐在了原地。
沈同光取出纸笔准备写字，胖橘就看见眼熟的狼头从窗户内出现，灰绿色的眼眸淡淡看了它一眼，便转了过去，微微凑到沈同光身边，距离很近，却不完全不会妨碍到她的动作。
胖橘一下子炸了毛：哼，这头狼在炫耀！
不同于灰狼暗戳戳地想要得到沈同光的关注却只会将那份渴望深藏心底的闷骚，胖橘被它的人类主子宠得十分骄纵高傲，向来是想干嘛干嘛。
于是它喵呜喵呜叫了起来，摊开它软软的身子，在窗台上打了个滚，成功引起了沈同光的注意力。
她把最后几笔写完，慢条斯理地把那张宣纸抖了抖，等到墨迹干透了之后，折叠了起来，屋内屋外的两只动物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在雪色反射下白到剔透的手指。
沈同光挪步到窗台前，挠了挠它的下巴，又点了点它的鼻头：“又撒娇做什么。”
橘猫一下子心花怒放了，灰狼一下子自闭了。
沈同光正准备把那纸塞到它戴着的小荷包里，突然改了主意，低低道：“罢了，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亲自下山吧。”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自卑护主不详黑狼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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