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兰老太安慰人的方式，总是对一切抱有希望。她明知道教堂中近百尊神像，没有一尊曾回应过罗塔。
远处钟声响起，罗塔跳了起来：“我要走了。路易老爹下午赶驴车去驿站，我求了很久他才愿意载我一程。我想去王都讨生活，隐姓埋名做些魔法学徒之类的——希望能找到愿意收留无信者的店铺。”
“还有时间，离开之前最后再祈祷一次吧，罗塔。”阿兰老太说，“闭上眼睛，向至高之处祈祷。”
罗塔有些犹豫，她以后的钱得省着花。万一错过这次搭顺风车的机会，自己雇车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最后再试一次，不会耽搁太久的，或者我跟路易老爹说一声让他等等你。”阿兰要求，“今日是你的幸运日，神会眷顾你的。”
罗塔还能说什么呢？她从来不愿拒绝这样一位关爱她的女士。
于是她低头，将意识沉进识海深处。
其实罗塔的精神天赋很强。怀特子爵请人教过十岁的罗塔基础魔法，而王都来的老师也对她的能力啧啧称奇。此时罗塔闭上眼睛，识海中汹涌着媲美中级法师的精神力，能超过绝大多数同学。
但是法师塔不会给罗塔颁发任何证书。一个合格的法师的识海中央应该烙着神的印记，他们的意识应该与神相连。而罗塔的识海里什么都没有。
“你听到了吗？神在呼唤你。”阿兰老太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神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这是整个大陆人尽皆知的事情。罗塔怀特，你从安魂的怀抱中诞生，在曙光的注视中睁开眼睛，在永夜的抚摸中入睡。你是神的孩子，神怎么会抛弃你呢？”
“我还是怀特子爵的孩子呢，他还不是会抛弃我。”罗塔在心中嘀咕，“至于神，我真不是祂们的怀抱中诞生的。我有上辈子的记忆，那个世界似乎没有神……也不怪祂们不喜欢我。”
她还是按照阿兰老太的指示去“看”自己的识海，在大海中翻找是否有个小小的精神烙印。
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最纯粹的精神力，只有罗塔自己。绝无书上说的那些，属于另一个意志的气息，属于神降临的痕迹。
失败太多次，罗塔已经不会再失望了。
她只是应付差事似的，把精神力凝结成的海水搅来搅去。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她的感知遍布海水内外，她能在一瞬间看到这海中的每一个截面，能同时感知到每一滴水。因此根本不用翻搅她就知道什么都没有。
她把自己沉入海中，幻想自己在海中游泳，沉沉浮浮，权做精神放松。从水下往上望去，光照耀在碧波上。
罗塔快要睡着了，但是光突然变亮了！罗塔惊得把自己的感知探到水上，她看到海面上无数光点聚集在一起。
这光点是不受她控制的，外来的东西。
“……这是神启？”
罗塔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别人说神作为一个外在的异物降临识海，却会让人愉悦而生不出抵触……她现在就是如此。
罗塔感到自己并不存在的心脏正砰砰直跳。她伸出不存在形态的感知之手穿过光点，什么都没有摸到，却又好像非常舒服。
光点在她手上凝结为一小点固态的东西。
那是一颗晶莹的，蓝绿相间的小球，看起来就跟子爵夫人留下来的小球吊坠很像，却精致了很多，罗塔在这精神世界可以看到许多外界看不到的细节。
她因此在见到小球的第一眼，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蓝色和绿色的色块更加细致，有了肉眼可以辨别出来的熟悉的轮廓和透明线条走向。
因此她认出来了：那是地球。
——————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罗塔回到了现实中，她坐在教堂中，正将一个发烫的小球举过头顶。她把它凑到眼前，小小的地球，在她的手中一轻轻颤动着，如同有着生命。
“我的天啊……”罗塔抬头想要告诉阿兰老太，“阿兰，我的幸运日！我找到了——”
——————
“嘭！”教堂的门被撞开了。逆着光走进来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罗塔熟悉的服饰，她熟悉的声音却在此时显得格外尖利：“无信者，你被逮捕了。”
涌进来几位全部武装的骑士将罗塔团团围住，罗塔只看向她，那是母亲曾经的女佣，父亲未来的新娘：“艾梅丝阿姨？你不该在准备跟父亲的婚礼吗？”
即将上任的子爵夫人尖尖地笑了一声，柔和地重复：“无信者，你被逮捕了。”
“这是在子爵的领地上！即使是国王也不能无缘无故抓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您以为子爵不知道吗？”艾梅丝看她的眼光有了一点怜悯。扭着罗塔胳膊的骑士也说：“即使我们来自诸神圣殿，也遵守了王国的法律。我们得到了领主的许可。”他的动作很轻，罗塔并不难受，但禁魔手环已经牢牢套上她的手腕。
“子爵非常开心。”艾梅丝说，“圣殿的大人们来了，回程还可以帮我们带一封家书给艾比呢。”
“艾比是个好孩子，一直安安静静修行。她可是曙光圣女候选人，跟这个无信者不一样。本来她们也没什么关系，我们都知道的。”骑士们似乎都认识艾比，说话亲切又客气。艾梅丝顿时喜笑颜开。
————
阿兰老太咳嗽着走上前来。圣殿骑士们似乎对这个干瘪的老太太有些敬畏，都纷纷让开。
“那么，这是神的意思？还是神殿的意思？”阿兰老太冷静地问。
即使在这时候，她依旧面容慈祥。那平静包容的目光安抚了罗塔。
“是神的意思。”圣骑士长亲自走上前来，对阿兰老太躬身，“不止一位神下达了神谕，圣像显灵。您知道自……之后已经许久没有……我们不敢懈怠。”
阿兰老太有些惊讶地敲了敲地板。
“那就去吧。”阿兰说，她望着虚空，语调很平静。骑士们听闻老太的话，都站得更挺拔了，好像在听从至高的指令。
只有罗塔意识到阿兰老太在跟她说话。
她慈爱地望着罗塔，好像罗塔不是要被抓捕，而是去踏上圣艾伦那样伟大的远征：“罗塔，你是神的孩子，祂在指引你，总有一天你能找到祂。”
————
“无信者应该被放逐！”
“不虔诚者！不敬神者！她应当受到神罚！”
“把她丢进神弃之谷！”
罗塔抱膝躺在囚车的一角。
诸神圣殿派出二十名圣骑士和十名圣子圣女押送她。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中级法师，手上还拷着禁魔手环，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大人物来看守。
不过，她是个无信者。
大陆近百年没有出过无信者了，这次声势浩大的放逐，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即使无信者只是一条老狗，一匹笨马，诸神圣殿也会像降服一条龙一样严阵以待。
圣殿要告诉全大陆，哪怕是龙也必须尊敬神。
而这一切形式上的考量，与罗塔并无关系。她只顾低着头揣摩手中的圆球。
看守们曾经试图抢走它，却被不知名的热量灼疼了手掌，于是他们推断这是无信者的邪恶的、堕落的东西。它应该跟它的主人一起被扔进神弃之谷。
囚车打开了，二十名圣骑士和十名圣子圣女目送罗塔下车。
这里是放逐之地，诸神为世界划下的边缘。长长的裂谷将大地分为两半，一边草木丰茂鸟语花香，一边昏暗消沉寸草不生。
曙光圣女招来光亮，寒冰圣女凝结出梯子，厚土圣子砌起围墙，做出一条通往裂谷之下的路。这在往常并不是什么厉害法术，但是接近神弃之地元素枯竭，只有圣子圣女们可以轻松施展。
罗塔依旧带着禁魔手环。圣骑士们要押她下去，她却突然站定，问：“诸位殿下们，你们手中捧的是诸神的图腾吗？曙光的光，深海的海，寒冰的冰，厚土的土，青铜的铜……这是圣子圣女的标志，说明你们是人间最接近神的人。”
“这是显然，没想到你这样不虔诚的堕落者也懂些道理。”曙光圣女厌恶地说。
“那么我手中的图腾，为什么不能证明我也有虔诚信仰的神呢？”罗塔举起那个蓝绿小球，“虔诚是由什么定义的？是圣殿还是图腾？神又是由什么定义的？是信徒还是神自己？”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大陆记载的百种神明，有哪一个是你这样的图腾？”烈火圣子忍不住想冲到罗塔身边，被深海圣子拦住了。
“所以为什么只有圣殿记载的神才是神呢？为什么我的神不叫神呢？”罗塔将小球展示给他们，“这是我的神，地球母神，或异乡女神。”
深海圣子倒吸一口气：“伪神！”
他拉着烈火圣子后退一步。
罗塔握住小球：“这不是伪神，这是故乡……”
“伪神与不虔诚是同样的罪过。”有人在罗塔耳边说。
那是永夜圣女，掌管黑暗与梦境，平静与安息。罗塔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身后。
圣女的话语让罗塔的眼神迷离起来。罗塔努力眨眼，但永夜的疲倦在瞬间就倾覆了她。
她踉踉跄跄向后一步，没能踩上圣子圣女们临时搭起的楼梯，而是直直摔了下去。
“摔死之前她会做一个很甜美的梦，并不会有任何痛苦。”永夜圣女这样说。
————
罗塔确实做了梦。
她梦见半个月前的一个夏天，她走在城堡中，周围的人对她避之不及，担心她得不到回应这件事情会传染。
几年前，老师对子爵说：她这么高的天赋，可惜不信神。太浪费了。
未婚夫来退婚……
“就因为我拥有上一世的记忆，我的灵魂来自异界，所以我就活该做个遭人唾弃的无信者，得不到任何神灵的认同，憋屈地过一辈子吗？”
她对着梦境问。
梦境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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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屠神宝刀点击就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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