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像是有备而来。”
我扫了他一眼，继而提醒道:“系好安全带。”
“好，好的。”
他将手搭在了安全带的插扣上，慌乱地调整着坐姿。
一听见安全带被系紧，我将车驶离了停车场，把沙滩落在了身后。
市区离沙滩有一段路途，乘车的过程略显枯燥，他按下了车窗，看着外面的一棵棵远去的绿化树......
呃。
其实我并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红绿灯总在闪灭，红灯熄灭，绿灯亮起——这意味着等待结束。
我把车停靠在了路边，又在车上坐了一会，直到他推开车门，我才从另一侧的门里钻了出来。
他朝我笑了笑。
我没搭理他，径直走向了最近的商店。但还没等我走进店内，就被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物件晃了一下眼。
他估计是嫌我走得慢了，还用手往我背后推了一把。
踉跄了一阵，我好不容易站稳，见店主正在埋头刷着手机，趁此机会，伸手往后一拉，把他带到了身前。
“疼。”
他的手腕被我死死钳住，哪怕拼命挣扎也挣脱不了束缚。
我很快松开了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那样，仰起头看着摆在高处的那些东西，却被他的声音再度吸引。
“这个炉子不错，应该能同时烤好多......”
......
他头一次看中的那个炭炉太大了，根本塞不进后备箱里，只能换成另外一个小点的烤炉。
还得为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付款，再把它们搬到车后备箱，在结束收尾工作后，我发觉他早已经坐上了车。
跟来时一样，街道上没几辆车，行人也很少。
“附近都没什么人。”
大概游客们来这只是为了看海。
“是的，今天人好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今天?
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他对这里非常熟悉。
可惜我是头一回来这里，并不清楚附近平日里的人流量。当时只是从别人的拍照打卡里得知有这么个地方，就临时起意开车开到了这里。
“你经常来海边?”
“我就住在这附近。”
他关了车窗，转头之余还把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一看你就是外地人，嘿......”
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他没继续说下去。寂静的气氛始终徘徊在我俩之间，直到车停在沙滩外沿，他从窗户里瞥见灰蓝色的海面，刚想靠到车门边上，手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安全带扣。
铛。
我下意识地伸出胳膊，又急促地朝他问道:“你应该没事吧?”
“当然......没事。”
在不经意间，他已经解开了安全带，正想推开另一侧的车门下去。我也只好从另一侧出来，趁着他还没走远，一路小跑到了他的面前。
我把他堵在了几辆车所分割出来的空隙当中，除了后退之外别无出路，不过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刻意刁难他，而是——
“别太着急，后备箱里那些东西还得你去搬。”
话音未落，我忽然瞧见他的脸颊两边红了不少，只得挑了挑眉毛，转身朝车后走去。
“东西很多，你认真一点。”
“好的。”
如果能再来几个人，搬东西的过程自然会便捷许多，可随着日渐黄昏，在沙滩上很难寻见仍然懒散着的游客，更别提再找到会像他那样主动搭讪的人了。
人手不足导致了一个必然的后果，我和他得来返许多趟才能把东西备齐，这样总使人疲惫，不过为了早点生起火，我并没有在半途休歇太久。
反倒是他，一路上走走停停，每次还要我去分担手里抬着的份量，好不容易走至烤炉旁，他整个人又如垮塌了一样瘫坐在地上。
确认东西一件不落，我坐在了他的身旁，一抬起头便看见天上云彩聚散，又打上了黄昏时分独有的橘黄光，显得要比底下的海面醒目不少。
“你打算在这里坐多久?”
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如果现在开始准备，应该能赶在日落之前把火升起来。
“你别着急。”
他轻声念完，看了看我，忽然笑了一声。
“等会烧烤你可以在一旁看着，我负责烤，你就负责吃。”
“能耐不小。”
我打趣似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见他没有反抗的意思，干脆用手把他揽了过来。
这样的举动略显生硬，在碰到肩膀的瞬间，我明显感觉到他浑身一颤，本来想松开手，又看见他主动靠了过来，就没再把手往下挪。
海潮愈发静谧，游客带着随身物品准备离开沙滩，天空的边缘已趋近墨色。
“该起来了。”
一移开手，我顺势揉了揉肩膀。
“啊，好的、好的。”
......
晚上的海边倒是格外静谧，没有明晃晃的照明灯，也没有服务游客的小商小贩。剩下的游客大多跟我们一样有别的打算，所以零零散散地留在沙滩各处。
碳已经点着了，靠在炉边就能体会到空气升温时的焦灼感，随之而来的是属于香辛料的气味，同烟雾一并交织在夏日的夜空之中。
他被熏出了一身汗，汗珠被火光一照，晶莹剔透得如同天上的明星。
仔细一想，这时候的他一定不怎么好受，不过他先前说过要负责把食物烤熟，那就由着他折腾......除非他真需要我帮把手。
偶尔小歇片刻，他才会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再为烤串撒上调料。
“这些应该够吃了吧。”
他小声嘀咕着，从炉上拿起一串穿着的羊肉，把它递了过来，“你尝尝味道?”
我耸起鼻子。
羊膻味很重。
“请张开嘴。”
我走到他的身后，将羊肉串举到了他的嘴边。
他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下一大口羊肉，边吧唧着嘴边回应道:“味道还挺不错，诶，你自己应该尝尝。”
棕褐色的羊肉边缘泛着油花，给人的视觉冲击力远大于那股形影不离的膻味，入口以后油脂全然化开，避免了过于油腻导致的负面反馈。
咬出来的断面中蕴着汁水，一经挤压就会纷纷溃泄而出，哪怕已经将整块羊肉吞咽下肚，残余在嘴唇上方的油脂也足以回味许久。
“诶呀——别闹!”
一声尖叫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那来自于一名陌生女游客，她正跟身旁的男性同伴在海边嬉闹。
我目送着这一对男女消失在黑夜当中，忽然感觉舌根处微微发涩，哪怕润了润嗓子也没能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
“我去拿来饮料。”
朝他挥了挥手，我径直朝着行李走去，一大瓶橙汁就摆放在那里。在仓促地灌下一杯饮料后，我勉强压住了喉咙里的干渴，就端着橙汁走回了炭炉旁。
“来一杯?”
正当我举起盛满橙汁的杯子时，忽然瞥见有什么闪烁的东西从空中落了下来，再一凝神，那滴泪珠已经化作了一缕白烟。
......
你怎么哭了?
这句话没能问出声，我仍然不知所措。
直到此刻，他一直背对着我，显然不想刻意地将难受的情绪展示出来。
如果能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或许我还能安慰几句，可我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但袖手旁观又有悖我以往的行事作风，再说，那如咽的泣声本就是一种显著的信号。
炭炉的火势越来越小，周遭的景物愈发昏暗，唯独海风依旧喧嚣。
我随手放下了橙汁，深吸一口气，又将手背贴在胸腔上方，镇抚住了心中的躁动。再然后，我伸出手，从身后将他揽在了怀里。
“别碰——”
嘶吼声戛然而止，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转而低声啜泣起来。哭声如浪花一般周而往复，再与海潮一并退去。
“我想想......”
我仍然不肯松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打算沿着海岸线一直往前，或许还得走到山里......你可以坐在副座，就当放一次假。”
听见他还在啜泣，我心头一沉，继续说道:“没准这附近有哪个景点只有当地人才知道该怎么去，我需要一个向导，当然，也可以是同伴。”
一股若有若无的焦味弥漫在空中，但这无关痛痒，我清楚自己的某一句话起了作用，耳旁的哭声正在渐渐平息。
我没再注意他的表现，转头看向了远处的海面。随着月亮冉冉升起，那里泊了一层寡淡的月光，寂静而温和。
“你饿了没有?”
带着哭泣过后沉重的鼻音，他抬头望向了我。
“是饿了......饿了。”
即便心中仍有些遗憾，但在同他对视过后，我只能憋住了质问对方的想法，安慰似地用拢在肩上的手拍了他俩下。
今天深夜，亦或者明天早晨，他是否会与我同行?这个问题还没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不过，离启程还有许久，启明星仍未升起。
我低着头，再倒了一杯橙汁给他，将原来那杯留给了自己。
后记。
我和他在第二天中午正式开车上路，合计只在海边待了不到一天时间。虽然停留的时间很短，但作为旅途的起点，我相信以后还能回忆起这片大海以及它附近的海滨城市。
(这页纸被撕下了)
我之前问过他，他说他不知道道路的尽头会是哪，但那里一定很不同寻常，所以他决定跟我一块去看看。
......离假期结束还有很长时间，我们打算沿着海边公路一直向前，可能还要被海风吹上几天，不过总能抵达一个新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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