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江进屋时，眼尾余光似乎瞥见了里屋窗户边缘一路焰火转瞬即逝。
他现在已经不会轻易将其归纳为幻觉而忽略掉了。
秦江提起门口晾衣架上的不锈钢捞网，当半个撬棍防身，轻手轻脚地推开半掩的卧室门，装作平静无事的样子，拉过椅子放到卧室门口大马金刀地一坐，面对卧室全貌。
气氛似是风平浪静。
秦江掏出手机开始复盘今天他外出时的监控记录，帧帧细致入微地看。
上午10：27：03，他关上大门离开。
10：36：38，卧室没有工作的空调合页里滋出来一小捧电火花。
10：38：25，卧室吊灯上突兀地亮了一个电灯泡。像只眼睛睁开。
10：38：56，电灯泡闪烁渐黯，一小团光源从玻璃壳中飞出来，狗狗祟祟躲到窗帘后面。
10：39：15，光源从窗帘底下呲溜飞掠到床底下。
10：40：01，光源慢悠悠地飞出来，巡视完卧室，又到客厅逛了一圈，逛完后，落回到卧室窗帘半掩的窗台上，跳了跳，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看太阳。
11：08：22，光源划过一道焰道，飞快掠过空中，消逝在空调电源插座上。
11：08：24，大门推开，他回来了。
秦江将所有清晰拍到这个反科学光源真貌的监控记录截屏录像保存备份，省得某天这个“幻象幻觉”消失不见，他连证据都没有。做完这一切，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镇定。
不过，这到底是个什么牛鬼蛇神？
待着他家不走又要做什么？
秦江猜测这东西以电为依托，飞天遁地，不好妄动。他掂量了一下捞网，不锈钢好像不是绝缘体吧？失算，应该买个干木头杆子的才对。
所以保险起见，他直接拉下了总电闸。
整个交叉回路中的电流突然干涸，身处其中的鱼儿是最为敏感的。它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动，并且感到一种鱼困于囚网的危机束缚。这令它恐慌不安。
秦江面向整个屋子，郑重认真道：“我知道你在这儿。”
“我想与你谈谈。开诚布公地沟通一下。”
“我的底线是我自身生命安全，以及不违背人类基础道德法律观念。除此之外，我想我有必要认识与了解一下你，知晓你到底有什么诉求，是否需要帮助……不用害怕，好吗？”
过了许久，久到秦江快要放弃这种直接喊话，转而思考如何趁其不备逮个正着逼它露面的时候……
渐多渐亮的光点汇集在房间吊灯上，在逐渐刺眼的白黄光炽中，烟光般呯地四溅炸开，踩着吊灯琉璃花边半悬半飞在空中的是一只手掌大小的、宛若十七八岁俊美少年的通体明亮透明的小精灵。
午时阳光也为它加冕，它精致俊美、小巧玲珑，像童话书里的小人国王子。
秦江被它琉璃半透的身体折射出的七新霓虹所迷，恍惚觉得这世间有些不能为常理定义的奇幻生物好像也是件正常的事。
琉璃迷你小人飞到他面前，又转个身，在他的电脑桌上垒着的书堆上坐了下来，姿态严肃。
“你好，人类。我是电精灵，花烨。”
“电、精灵？”秦江着重咬了一下这个特殊的字。
“我自电中诞生，以电为食，电流不息，我生生不灭。”这个琉璃光雾一般美好虚幻的迷你小人露出骄傲的神色。
秦江颔首，调出手机上的电费欠缴信息，转向它道：“所以确实是你偷吃了我家的电，导致我电费欠费了，嗯？”
“额……这、我不知道啊……”小家伙瞬间霜打茄子蔫巴了，嘴里嘟囔着，“我没有，不是我……我明明只喝了很小很小的几口……我饿了嘛，不能怪我……”
吓唬完小孩儿，秦江心情愉悦地大手一挥，不追究区区几百块钱的电费了，“好了，就当给你的见面礼。还是说说，你为什么来到我家吧。”
嘿，要说这个，小家伙可立即不胆怯了，明亮的火焰充盈双眸，跳跃而起，站在书桌最高的牛津英汉大辞典上，小小一只，气势比一米八的秦江还高！
“当然是因为你！我是跟着你来的，我可知道你是谁！”小精灵怒气冲冲。
“什么，我？”秦江一头雾水。
“就是你！我亲眼看见了，你从外面进来，看了系统，比比划划，嘀嘀咕咕，跟别人说觉得有改造空间，那之后我们的系统就变样了，电变少了，我吃不饱饭都饿肚子。你就是坏人类！”小精灵义愤填膺、大声斥责、气得跺脚。
“呃……抱歉，你说的是哪个系统？”秦江没听明白，但是好像真的跟他有关。
“就是我每天去吃饭的系统，我是最切身体会它变了样的，怎么，你想抵赖？”
秦江无奈地看着朝他怒目而视的小精灵，它太袖珍可爱了，连气鼓鼓的样子都好软萌可爱，以致于他完全无力抵抗。
“没有，我只是想问清楚哪个系统，我做过很多系统。”秦江笑道，“而且，这位小精灵，您这样咄咄逼人，我可觉得很纳罕呢，不知道您清不清楚，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秦江，是一名节能工程师。”
“您指责我的那些…额，罪名，其实只是我本职工作中的一部分。”
“我大概捋一下前因后果，您试听一下？某个系统，我去拍板做了节能改造，系统改造完成后，果然能耗下降，所需电量减少了。但没有想到，以电能为食的你，也吃不饱饭了，所以你气不过，来找我算账来了，对吗？”
“啊……嗯，是这样。”小精灵有点懵懂地消化完人类所说的话，鼻子皱起，不太高兴这话语转述完后显得自己好像有点无理取闹，愤愤然强调：“是你动了我经常待的系统，然后我自那儿以后就经常吃不饱饭了！我可听见你们人类说的了，他们都是在夸你，我可没有找错人，就是你节掉了电，使我们从此吃不饱饭了！”小家伙气呼呼地在每一句“吃不饱饭”都语气加重了。
秦江双手投降，希望小家伙的目光能和善一点儿，但口中仍嘴贱撩拔：“我很抱歉，但甲方——使用管理和维修这个系统的人们，为什么会夸我呢？你猜，会不会就是他们请我主动去做节能改造的呢？”
“哎呀，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那么大的一个系统，那么多设备那么长管路，那么复杂。我也只是做系统的初步评估和节能计算，顶多再跑个腿儿验收一下项目节能率。真正给这个系统做节能改造，动手施工的，肯定是施工公司施工队啊。请我们去做节能改造，请施工去落实技改的，那全是甲方在拿定主意的呀——你为什么单单只找我一人算账呢？”
小精灵已经听得懵圈了，撅着嘴，小小的一张脸上，迷茫、怀疑和一丝自我反省的羞赧不安，“听起来好多人…好复杂啊。”
可它抬头一看，人类脸上的揶揄和坏笑已经藏都藏不住了。
被戏耍的小精灵恼怒地飞起来乱转扑脸，光炽大亮，噗噗地往外窜电火花，“可恶的人类！我说不过你，但你就是那个坏人，人类里面最坏的那个坏人！”
“哈哈…咳，抱歉。”
秦江努力恢复面瘫社畜脸，好使自己显得专业，而非刻意逗弄小朋友的坏大人。
尤其是小朋友很敏锐，还被他逗恼了。再不注意“悔改”，小朋友的电火花都要滋到脸上来了。
“好吧好吧，真是瞒不过您火眼金睛，您一说我问题最大，那无论如何我肯定是人群里面问题最大的喽。那您说吧，抓到我这个最坏的坏人了，您打算怎么办呢？”
小精灵觉得他及时“悔改认错”的态度差强人意，傲气地哼了一声，语气勉强：“既然事情是因你而起，只要你把系统恢复原状，我也就宽宏大量，不计较追究你们人类的过错啦。”
啊哦，可是做完节能改造的系统，怎么恢复原状？
把变频器、控制系统都拆了？把新换的电机水泵都给它重新安装回效率低下的老电机旧水泵？
就算他张得开这个口，甲方也不会脑子犯抽听他的呀。
“嗯……”秦江低吟一声，不自觉地拿出了游说甲方的那种腔调，“你知道的，现在这个行业趋势，这个国家政策导向，碳达峰碳中和，技术改造升级，系统向自动化智能化发展……你不做改变的话，还保留着这些低技术、高能耗的系统，比得过人家做了技术改造升级的，比得过人家新系统投资落地就全套设施完备的吗？时代是向前的，技术是发展的。用老旧的高能耗系统去生产，事倍功半，在里边不是平白浪费钱吗。每一份能耗，那都是活生生的金钱啊。谁愿意好的不用，用坏的呢？”
但这话跟小精灵讲就有点水土不服，它听天书似的看着他。
没法子，秦江只好挑明讲。
“甲方都是逐利的。能开工厂的人没有人是傻子。人家想做节能改造了，有这系统也适合节能改造。那就算不是我们公司做，也会有别人来应标来做这个事儿。而且关键是系统改造都已经做完了，成本都已经投进去了，现在就坐等回收利益的时候……”
“哪个犯病会把系统再换回旧的去啊？”
“你提的这个建议，不具备可实施性。别瞎想了，换个建议吧。”秦江啧声，摇头。
小精灵似信非信，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生气：“你又说一大堆话。你不会又是在糊弄我吧！而且，事情明明就是你起的头，为什么你解决不了？他们不是都很听你话吗？你就只是！让他们！把系统！恢复原貌啊！只是原来什么样，还变成什么样，而已呀？！”
“我感觉你好像把自己说的一点也不重要，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小精灵狐疑道，“你这就是在耍赖皮吧？坏心肠的人类！别想骗我！”
秦江后仰，无奈的看着几乎快站到他鼻梁上的小精灵。
“我说真的，没骗你。骗你做什么？”
“只是确实，人类的世界，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啊。小精灵。”
秦江：很多行业内知识，却以为是常识。
小精灵：对人类社会一无所知。
鸡同鸭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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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想跟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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