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舟车站。
候车室门口的安检处排起了一条长龙,温礼裹挟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缓慢地前行着,蒋让拉着她的行李箱,跟在身后。
临近春节,车站的人流量超乎温礼的想象,狭窄的过道里,众人摩肩接踵。
刚过安检,广播内响起检票的声音,温礼凝神听了听,正是她要坐的那趟。
机械的女声重复地播放着检票提醒,周围响起杂乱又急促的脚步声,旅客们纷纷向检票口聚集。
直到这时,温礼才有了点要分别的真实感,她垂下眼睫,伸手去拿蒋让手中的行李箱,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沉闷。
“要检票了,你赶紧回去吧。”
蒋让没松手,不紧不慢地说:“着什么急?我看着你进去。”
“哦……”温礼由着他,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放慢步子。
短短的一段距离,在无形之中被拉长。等他们俩移步到闸机口时,前边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温礼再次伸出手,语气淡然了许多:“给我吧。”
这次蒋让没再推辞,将行李箱推向她,温礼握住把手,心里忽然空了一下,随即而来的是难以言状的失落感。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又不是生离死别。
“那我走啦。”温礼弯着眼睛笑了笑,将所有的情绪掩埋在乌黑的眼眸里。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忽然一紧。
下一秒,被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蒋让微弯着身子,一手揽着温礼的后背,一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动作很轻柔但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到了联系我。”
说完,他很快松了手,垂下视线,故作镇定地看了眼温礼。
温礼没敢抬头,脸颊似火烧般滚烫,心口仿佛有只小鹿在乱撞,原本空落落的心脏被一股酸酸胀胀的情绪给填满。
“嗯……知道了。”她慢吞吞地说。
不远处,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催促,温礼不敢再耽误,从背包里摸出车票走到检票口。
进站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蒋让还站在原地,依旧是那副懒散的站姿,插着兜,冲她勾了下唇。
-
三个小时后,车子抵达青垣站。
出站口站满了人,有接人的,也有出租车拉客的,一眼看过去乌泱泱的都是人头,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乱作一团。
温礼被推搡了一路,出了站,走到外面宽阔的广场,她才深呼了口气。
刺骨的风从脖子处钻入,她裹紧身上的棉服,刚想打个电话,忽然听见身侧有人叫她的名字。
温礼回头,看见舅舅站在不远处冲她扬手,身旁还跟着一个女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扎双马尾,好奇地看着她。
一晃两年过去,彼此间都有些生疏,温礼走到跟前,喊了声:“舅舅。”
李茂看出她的拘谨,笑着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冲身旁站着的女儿示意:“小满,怎么不知道叫人?这是你表姐,温礼。”
小姑娘有些害羞,往李茂身后躲了躲,脆生生喊道:“表姐。”
温礼跟她打了个招呼,简单寒暄了两句。
两年前温礼来青垣时,小姑娘才六岁,那会儿家里要办丧事,舅舅和舅妈忙得团团转,又要照看未满周岁的小弟,几乎没人管她,她就天天跟着在温礼后面。
“她知道你要来,非要跟着。”李茂说着,往前指了个方向,“车在前面,走吧。”
温礼心念一动,上前牵着小满的手。小满没拒绝,扬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车站比较偏,一路上人烟稀少,直到半小时后,进入城镇,周围的景象才热闹起来。
路过镇里的超市,李茂将车子熄了火,对温礼说:“我去买点菜,你们先回去,小满,你带路啊。”
小满点头,温礼推开门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箱。
沿着街道,拐过一个弯,就到了舅舅家。镇里的房子大多都是自建房,舅舅家是一栋两层红砖楼房,院子装修得很气派。
“妈,我回来了。”小满走进院子,冲里屋喊。
舅妈张万珍牵着小表弟从客厅里走出来,上下打量了温礼一眼,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缝:“木子来了,哎哟,真是女大十八变,越长越漂亮了!”
温礼礼貌打招呼:“舅妈,打扰了。”
“说什么打扰,快进来。”张万珍热情地将她拉进屋,“小满,去上面叫奶奶下来。”
她说的上面,是指家里的老房子,离这里大概几百米远,外婆一个人住在那里。
“舅妈,我想先去看看外婆。”温礼说。
“行,我带你去。”张万珍脱下身上的防尘罩衣,擦了擦手,领着大大小小的三个孩子往外走。
路上碰到一个同村的熟人,张万珍站在路口同那人闲聊,对方见温礼脸生,忍不住问:“万珍,这姑娘是谁啊?”
“我姐的女儿,温礼。”
“怪不得我看着眼熟,这模样比她妈妈俊多了,水灵灵的。”
温礼被夸得有些脸红,腼腆地笑着。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几分钟,张万珍总算想起正事,带着他们匆匆离开。
外婆住的这栋屋以前是土房,后来舅舅和妈妈出钱简单地装修了一番,两间卧室,一个杂物间。外婆喜爱干净,门口的水泥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奶奶!”到了门口,小满和小表弟熟门熟路地跑进去。
“是不是木子回来了?”
一个身穿藏蓝色布袄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头发微白,脸上松弛的皮肤布满深深浅浅的皱纹,每一条都是岁月的痕迹。
外公走了以后,外婆一下子变得苍老许多,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祥。
记忆如洪水倒流,瞬间涌入温礼的脑海中。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住在外婆家的画面,鼻尖泛起阵阵酸意,眼眶一片温热:“外婆,是我。”
外婆伸出手,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点光。温礼握上去,老人的手干燥温热,手心里的薄茧轻擦着她的肌肤。
“你坐动车来的?坐几个小时?冷不冷?”
一连串的问题,让温礼忍俊不禁,她笑着回答:“是呀,坐了三个小时,不冷。”
张万珍招手:“来来,进去说,外面多冷啊。”
屋里中央放了一个取暖器,张万珍拉了几张椅子过来,几个人围成一个圈,将手放在上面烘烤。
小表弟待了不到五分钟就坐不住,张万珍只好带着他和小满先回去,临走前嘱咐道:“我先回去做饭,你们待会下来啊。”
温礼说好。
他们走了以后,外婆拉着她问东问西,老人说的是方言,温礼能听懂一大半,但不会说。
就这么聊了很久,出门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外婆拿了个手电筒照路,温礼扶着她,两人沿着街道缓缓步行。
道路两旁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在宁静的镇子里格外清晰。
为了迎接温礼,张万珍做了满满一桌菜,有荤有素,香味四溢,飘散在客厅里。
小表弟早就等不及,外婆拿了个碗筷在一旁给他喂饭。
张万珍端着一锅肉汤出来,见没人动筷,催道:“你们先吃啊,等会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温礼说:“舅妈,菜已经够多了,你也来吃吧。”
“行,我再炒个青菜就来了。”张万珍放下汤,又进了厨房里。
李茂从外婆手中接过碗,说:“妈,你别管峰峰了,待会让万珍来喂,我们先吃。”
有小孩子在,这顿饭吃得很热闹,温礼心中那点疏离感,在饭桌谈笑间被慢慢冲淡。
晚上,她跟着外婆回老房子。
外婆睡得早,回来没多久就进了屋,温礼被安排在隔壁,以前每次来,她就和妈妈睡在这个房间里。
屋内的摆设没怎么变,古老陈旧的柜子在岁月的洗礼下,被磨平了边角,湿冷的空气里,混着一股淡淡的潮味,床上的用品都是新换的,干净整洁。
洗完澡,温礼穿着睡衣钻进被窝里,直到电热毯逐渐有了温度,被冻僵的身体才开始回暖。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温礼有点认床,翻来覆去很久都没睡着。她起身打开灯,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才九点多,难怪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温礼点开□□,第一个聊天框就是蒋让,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五个小时前,那会儿她刚到小镇,趁舅舅去超市买菜,她给他发了一个报平安的消息。
——让让,我到了。
——好。
再无下文。
其实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也很简洁,有时候甚至几天都不聊天,因为住的近,有什么事只需要串个门就行。
温礼缓缓垂下眼睑,怅然地叹了口气。
等她意识到自己是为何叹气时,整个人如梦初醒般回了神,“啪”地一声将手机倏地倒扣在桌子上。
那个夜晚,少女不为人知的心事像藤蔓一样,在身体里肆意生长,渐渐吞没了她的意识。
她没注意到,自己不小心碰到了按键,给远在几百公里外的蒋让,发了一条谁也看不懂的消息。
彼时,蒋让正在回费城的路上。
对话框中,对面发了一条“乱码”过来,他凝着眸子,在脑海里想了无数种可能,眉头越蹙越深。
电话拨通时,他手指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下。
漫长的十几秒,像过了十几分钟那么长,久到蒋让不自觉屏住呼吸,心跳变得又沉又缓。
“……让让?你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熟悉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传来,如一道无形的光影,划破蒋让周身的寒气。
听声音,她应该是在睡觉。
估计是不小心按到的。
蒋让松口气,靠在椅背上平复心跳,紧蹙的眉头直到这时才慢慢舒展。
刚刚有瞬间,他萌发出一股冲动,想要司机立刻掉头去坞舟市。
“你睡了?”蒋让语气平静。
“几点了你还不睡……我好困……”那边的人似是没醒,含糊地咕哝着。
到最后声音低下去,只剩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轻轻浅浅的,一下下拨弄着蒋让的心弦。
蒋让几乎能想象她此刻的神情,锋利的眉眼顿时变得柔和,轻哄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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