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让从浴室里出来时，蒋清雅正在拖地。
偌大的房间，只摆放着简单的几样家具，一眼看过去，清冷又空旷。
地板还湿着，蒋让走到阳台边，将落地窗户打开，吹散空气里的潮湿气味。
蒋清雅正蹲着在地上，仔细打扫沙发每个角落缝隙。
“妈，我来吧。”他弯腰，拿走她手里的拖把。
蒋清雅起身时，头猛地眩晕了下，她扶着沙发把手坐下来，疲倦地揉着眉心。
墙壁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时间无声流逝。
蒋让简单拖了个地，给垃圾桶套上新的垃圾袋，去厨房洗了个手，顺手倒了杯热水，回到客厅。
蒋清雅正靠在沙发上休息，听见动静，睁开眼，撑着身子坐起来。
蒋让把水杯递给她，拧眉道：“妈，您累了就先休息，明天再说。”
“没事。”蒋清雅接过来，喝了一口，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少年身体僵着，迟疑了一瞬。
而后才趿着拖鞋，慢慢走过去，坐在离蒋清雅大概一米远的位置。
蒋清雅神色未变，依旧是温婉的模样，只是心头涌上一丝苦涩。
“头发怎么不吹干？”她坐近了些，随手拿起一旁的干毛巾，作势要给他擦。
蒋让偏头躲了下，语气有些疏淡：“我自己来。”
蒋清雅松了手，嘴角牵起浅笑：“忘了，你现在都快成年了，是不太方便。”
蒋让用毛巾擦着头发，没吭声。
蒋清雅看着他，少年那张脸，细看之下，其实有几分像那个人。
一瞬间，记忆的浪潮如洪水将她袭来。
她深吸口气：“阿让，我跟你讲讲我和你爸的事情吧。”
蒋清雅和楚泽是早恋，高中就在一起。楚泽喜欢音乐，一直梦想着考音乐学院，可他家境不好，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眼里只有柴米油盐和弟弟的学费。
他们只眼巴巴地盼望着，他赶紧毕业出去打工。
理想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高考后，蒋清雅去了北江，楚泽义无反顾陪着她去到那个陌生的城市。
白天他在餐馆打工，晚上就去街头表演。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直到有天，楚泽被星探发现，命运就此逆转。
他开始接广告，发布歌曲，出专辑，事业平步青云，短短几年间就成为娱乐圈当红歌星之一。
至于恋情，自然只能保密。
楚泽那时处于事业上升期，和蒋清雅聚少离多，两人的感情就这样在时光的洪流里被冲淡。
蒋清雅那时是校舞蹈队的，为了追上楚泽的步伐，她拼了命想进省舞蹈团，却在一次表演中意外受伤，错过了进入省队的机会。
楚泽找了最好的医生替她治疗，但还是落下病根，无缘再继续跳舞这条路。
心灰意冷时，蒋清雅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很意外，也有些害怕。
那时候她才大四，还未毕业。
蒋清雅拿不定注意，只能找楚泽商量。
楚泽听完，整个人也有些懵，而后眼里浮起狠厉的神色，几乎没有犹豫。
他说，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不能要。
蒋清雅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听见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和刺痛。
再后来，楚泽和另一个女明星传出绯闻，他没有出来否认。
蒋清雅在去医院的路上，忽然改了决定。
她打算独自把孩子生下来。
就这样，蒋清雅没有告诉任何人，离开了北江。
不久后，楚泽给她打了一大笔钱。
留下四个字：好聚好散。
六年的感情，就这么付诸东流。
蒋清雅动用其中一部分钱，买了现在这栋房子。
小生命的到来，像黑暗里的一点亮光，让她暂时忘记伤痛，甚至对未来有了一丝期待。
蒋让从小就聪明，长得可爱又听话，蒋清雅每天都会被他治愈，庆幸着自己没放弃他。
日子虽平淡，但很幸福。
可是慢慢地，蒋清雅发现，蒋让似乎很喜欢音乐，而且他在这方面极有天赋。
他说，他想考音乐学院。
一瞬间，蒋清雅浑身血液倒流，脸上的表情凝固冻结。
这句话，楚泽曾经也说过。
蒋清雅被刺痛，冷着脸说：“不可以。”
蒋让不解，质问原因。
她说不出来。
后来蒋让参加星华中学的校庆，还花光所有零花钱买了把吉他，那天，他的歌声惊艳了众人，视频还被学校放到官网上，也传到了蒋清雅这里。
那是她第一次对蒋让发脾气。
她摔坏了他新买的吉他，撕烂了墙壁上的海报，也说了一些伤人的话。
发泄完，蒋清雅坐在床边流泪。
蒋让沉默地收拾着凌乱的房间，把坏掉的吉他放进衣柜里，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哑声问：“是因为他吗？”
蒋清雅抬头，视线倏地凝住。
那是一张合照。
她和楚泽的。
怎么会……
蒋让半蹲下来，替她擦了擦眼泪，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释这张照片的由来。
“那次，你整理家里的旧物，这张照片从一堆书籍里掉下来，被我捡到了。”他顿了顿，“他是谁？是我爸吗？”
蒋清雅捂着脸哭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因为这事哭过，她以为自己早忘了，却在看到这张照片时溃不成声。
……
蒋清雅从回忆里抽离，眼眶微微湿润，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声音干哑：“今天家长会结束，你们梁老师单独找我聊了会儿，他给我看了个视频，你应该知道是什么。”
蒋让握紧手里的毛巾，眼睫半垂着，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你在酒吧里驻唱？”她质问。
“没有，帮人忙。”
他答得简短，似乎不想说太多。
那次争吵，如一把利刃，将他们平淡安稳的生活划破一个口子。
那时蒋清雅已经改行，在朋友的介绍下进了一家策划公司，常年在外出差，原本就陷入僵局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更加急剧恶化。
这几年，蒋让逐渐长大，性子沉稳不少，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但蒋清雅知道，那道口子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
像一道跨不去的鸿沟。
蒋清雅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
蒋让看过去，一眼认出来，那是之前冯季给他的名片。
“你翻我东西了？”他蹙眉。
“刚刚打扫房间看到的，抱歉。”蒋清雅露出几分歉意，“阿让，我知道你心里还怪我，怪我不支持你学音乐，可你真觉得，这是一条好走的路吗？娱乐圈鱼龙混杂，水深火热，一旦踏入，很多事便身不由己，光鲜亮丽的背后，其实都是名利和**，站得越高，摔得也越狠，妈只是个普通人，我只希望你健康，开心，不希望你卷入那个肮脏的圈子。”
这是那次争吵以后，他们第一次认真说起这个话题。
与其让这根刺一直扎在心底，不如将它彻底拔起。
蒋让沉默了许久，既然话题已经无可避免，那么，有些话藏着掖着也没必要。
“妈，今天木子说的那些话，就是我想说的，我有自己的思想，我没法按照你的规划来做每件事，您说的那些，我理解，可我不是我爸，我也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我坚持的，只是自己的初心。”
蒋清雅愣了下，望着他认真坚定的眼眸，心中狠狠震了一下。
“所以，即使妈不同意，你也还是坚持？”
“嗯，就像您谈恋爱一样，不也没经过我同意？”
“……”
蒋清雅语噎，气笑了：“这是一回事吗？！”
蒋让耸肩：“打个比方，您别介意。”
蒋清雅慢慢收起笑，目光落在那张名片上：“既然你这么坚持，那为什么又拒绝？”
蒋让反应了一秒：“你打电话给冯季了？”
“嗯，你什么都不说，我只能自己问。”
“……”
“说说吧，为什么拒绝？”
蒋让转回了头，整个人后仰靠在沙发上，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蒋清雅试探：“因为木子？”
一语中的。
“跟她有什么关系？”蒋让轻咳了两声，耳尖可疑地红了。
“我随便猜的。”蒋清雅眼尾勾起一抹笑，很浅，“看你这样子，我猜对了？”
蒋让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蒋清雅讨论这个，有些别扭，但又不想说违心的话。
“我单恋，您别在她面前乱说。”他坦然承认。
“单恋？她不喜欢你？”
“……”
“好了，不说这个。”蒋清雅回归到正题，“这些年，我一直反对，的确是害怕你走楚泽的老路，那个圈子里，资本为上，即使他当时已经是当红的歌星，但依旧只是个打工的，没有话语权，没有自由之身，谈恋爱更是禁忌，我跟他谈了那么久的地下恋情，到最后这段关系还是见不了光，连你也……”
说到这，她停了一下，缓了缓情绪。
蒋让倒是很平静：“我已经拒绝了。”
蒋清雅愣了愣，笑得无奈，有种儿子大了不由娘的感觉：“说到底，还是因为木子吧。”
蒋让动了动唇，没否认。
“她不希望你去？”
“不是。”
蒋让微低下头，眸光明明暗暗，被碎发遮住。他想起昨晚他们在阳台说的话，一字一句，记忆犹新。
甚至现在还能记起，因为她的那些话，心脏急剧跳动的感觉。
她应该……
是希望他去的吧。
蒋清雅见他脸色黯然，语重心长道：“阿让，我知道你们两个关系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打算坚持自己的梦想，那么总有一天你们要面临这个问题，你逃避不了的。你那么笃定地说，你不会变成楚泽那样的人，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错过这次机会？”
这番话，在蒋让心底掀起惊涛巨浪，将他的思绪冲得七零八散。
“您不反对？”
“我反对有用？”蒋清雅笑着反问他。
蒋让噎了一瞬，莫名想起有次在温礼面前，也说过这句话。
那次是讨论蒋清雅的恋情，没想到这次轮到自己。
“好好想想，不要做后悔的决定。”
蒋清雅说完这句话，起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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