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段时间,确实是在与舒颂一相处这件事情上煞费苦心,但封言舟一回家就暂时把这件烦心事搁置了。
推门进去时,张姨正佝着腰打扫地上摔碎的陶瓷杯碎片,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小学时自己参加学校里的画画比赛,拿了一等奖,学校送的奖励品杯子。
这是发生什么了?封言舟有些怔然。
他边换鞋边问:“我妈呢?”
“杨姐?屋里呢。”张姨扫完最后一块碎片,直起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她刚刚不小心把这杯子碰了,情绪忽然崩溃,我安慰了好久。但最后只是让我出来,自己一个人留在里头哭。我劝不住。”
听着张姨语气小心的陈述,封言舟捏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拳,拧着眉环顾四周——
屋内没开暖气,张姨裹着厚重的棉衣。电视黑着,对面的沙发上丢着几个些许凌乱的毛线团,那条母亲一直织着的围巾不知所踪。
“她最近心情似乎也不太好,一直都不让我告诉你。”张姨观察着他脸色,见缝插针地继续小声补充道,“上次你带她去医院回来,当晚还不小心摔坏了一副据说是你三岁时吃过的碗碟。因为这事那天晚上杨姐也哭了很久,我想偷偷给你发消息,被她看到,手机给她拿去,把编辑好的内容全删了。”
母亲的反常叫封言舟眉心是越听拧得越紧。
他看着张姨,斟酌片刻还是为了确认放心,又问:“张姨,你没有跟她说一些什么吧?”
“怎么可能哟!”张姨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都在你家做了一年多的事了,这点规矩哪能不晓得?所以我也不大明白你妈妈是发生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总之最近情绪不太稳定,脾气也有些古怪起来。”
两人说着悄悄话,房屋内却在这时忽然传出来一声声呜咽与抽泣。声音不大,却正好让房间门口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辛苦了。”封言舟对张姨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循声走进去。
他进门便见母亲呆滞而了无生气的,对着窗外发呆的脸庞。
“妈。”封言舟叫了一声,疾步走到在女人身旁,缓缓坐下。
听闻动静,杨沛花一点一点地将脑袋扭过去。她干瘪枯黄的脸上纵横着死去的泪痕,嘴角却硬生生挤出一点毫无说服力的笑意。
开口,那嗓音仿佛让粗沙砾裹着滚过般从喉中挤出来:“粥粥,回来啦?”
明明前不久才见过,封言舟无法想象这样短的时间内母亲是怎么突然看起来又老了十岁一般的。
他喉咙有些泛酸,酸得梗梗得疼,用力几下咽进肚子,伸手抚掉那让病痛折磨得织满皱纹的脸上的泪痕。
“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指腹碰上女人的脸,封言舟甚至不敢用力,连带着声音都变得轻轻的,“好点了吗?有没有按时吃药?”
“吃了。”母亲回答,语速缓慢,一字一句,“妈妈感觉好多了。辛苦我的粥粥。”
女人疲惫而温柔的话语刮过他耳蜗,血似的滴进封言舟心底。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对妈妈扯起嘴角笑了笑。
母子俩就这么沉默地对望半晌。
“明天天气很好,下午我带你出去散步吧,”封言舟想了想,说道,“散步完带你去吃海底捞,好吗?”
杨沛花不知道什么是海底捞。
但一听就知道应该是出门去吃饭,她用力摇了摇头,枯槁的手弯得像鸡爪,抓上儿子的手背:“妈妈不想吃那些东西。想吃粥粥做的饭。”
母亲的手是凉的,软的。她身上衣服并不单薄,人却摸着很冷。
封言舟颤了颤眼睫,低声应道:“好。”
母亲又冲他温温地笑了笑。
像是想起什么,母亲笑完,又忽然说:“上次医院里,碰到你的队友,他和我说了好多呢。”
话语让封言舟一顿,想起那天舒颂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
他当时因为刚知道母亲治疗费用增加而感到压力山大,加上偶遇得莫名,对待舒颂一的态度并不算很友好。
“他说什么了?”封言舟顺着母亲的话问下去,脑海中却记不起来那天遇见舒颂一的原因。
那人似乎没有告诉他过。
“说你呀,很厉害,很勤奋。”母亲回忆着,慢悠悠地说,话音让封言舟逐渐抬起思考时向下垂落的眼皮,“怎么说的来着……强心脏?还有脾气很好。很善良,很优秀,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他很欣赏你。”
女人说着,笑起来,:“看到粥粥交到了不错的朋友,妈妈很开心,也放心了。”
朋友吗。
封言舟没想到那天舒颂一竟然在他妈面前夸了他。
“那天你没回来的时候,他还给我讲了很多你在队里的事情,”母亲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但我记不太清了……唉……”
“没关系。”察觉到母亲情绪的转变,他赶忙出声安慰道,“你想听什么,我讲给你。”
陪着母亲坐了会儿,封言舟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自己在战队里训练时候的日常。
杨沛花躺在轮椅上,闭着眼睛听着,偶尔应两句、问两句,最后总结道:“你和小舒关系最好,对吗?”
“是吗?”封言舟愣了下,下意识反问。
“刚刚听你,总是提到他的名字。”杨沛花说,“上次他和我聊天,我听着,他也很喜欢你。总是夸你。”
封言舟垂下眸,抠了抠手:“……是吗。”
“要和他好好相处,粥粥,”说着,杨沛花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自己那半垂着脑袋乖巧的孩子,手又攀上封言舟手背,拍拍,“妈妈不一定能陪你很久了。所以妈妈希望你能交到几个,能陪你终身的朋友。”
“怎么能这么说!”封言舟一下子抬起头来,反抓住母亲的手,“你要陪我很久很久,妈妈,我现在赚钱了,有很多钱可以给你治病。只要好好配合治疗,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说着,却想起面诊被医生单独留下时,从医生嘴里听到冷冰冰的“不乐观”三个字。眉心又巴巴地拧紧了,他想要扫开自己心头阴霾,于是拿“不乐观”的后半句,“加大力度治疗需要更多费用”来安慰自己。
至少花了钱还可以治,不是治不了。
封言舟又重复了一遍:“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房间里陷入一时的寂静。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歪头看向窗外去了。下颚与脖颈连接的地方被单薄的皮囊撑出清晰的骨架,或粗或细,如同形容枯槁的树枝,张牙舞爪戳出去。
实话来说,她的病态其实已非一顶红色针织帽、宽大厚实的衣物,以及强颜欢笑能够粉饰太平的了。在这场与病魔全副武装死磕到底的斗争里,她已经将自己全部的气数耗尽,魂灵都压榨到干瘪,成为这冬天里无数人踩踏过的尘土,骨髓连着浑身的经脉,一寸一寸针刺般锥心得疼。
杨沛花闭上眼睛,白纸似的嘴唇颤着,几乎调动全部注意力,去感受自己手心里握着的那只年轻的手。
“粥粥。”她闭着眼,很轻很轻地唤了一声。
耳边马上传来少年简短而清晰的回应:“我在。”
“粥粥,”杨沛花短短叹出口气,“妈妈想吃青菜鸡蛋面。”
“我马上给你做。”
封言舟牵着她的手从床上起身,最后捏了捏才松开,转身走出去。
盯着儿子如今已长得宽阔的脊背,杨沛花看着看着,就湿了眼眶。
却没力气哭出来。
*
基地的人都走光了。
送完队友,又送走最操心他的伟哥,舒颂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靠着偷偷囤下的泡面,浑浑噩噩度过了些时日。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
终于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上海下起了第一场雪。
舒颂一前一天晚上单排到很晚,直到列表里封言舟的头像都黑了才下线。他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窗台上已经堆积起一片薄薄的白。
偌大的基地只剩他一个人。关了卧室的暖气,舒颂一抱起最近又长胖了些的悠米,套上厚厚的衣服,从楼上走到楼下,走进训练室里。
悠米很安静地抱着舒颂一的手一直在舔。
直到舒颂一给他铲了一把猫粮,又在猫粮上撒满鸡胸肉碎,他“喵”的一声直接蹬着舒颂一的腿跳上桌子开饭。
被猫蹬过的那块肉隐隐作痛,舒颂一揉了两下,盯着悠米吃饭,余光却总是扫过自己旁边那张空着的电竞椅。
回想起队里放假那天,封言舟临走前,来他房间吵的那一架。
他不知道封言舟已经醉到连话都听不清的地步,毕竟当时“承认不讨厌”这类从未做过的事就足够让他心悸。而在听完少年的坦白后,又一时间调整不过情绪,下意识把人给驱逐门外。
那天之后,封言舟就再也没在他的生活中出现过。
包括战队的群里,朋友圈里,和前来私聊他的队友们的话里。
舒颂一只在游戏的列表能看见封言舟今天是否有在线,什么时间在线。
这期间,他给封言舟发过一次双排申请。但对方没同意也没拒绝,就这么耗着,一直等到申请时间结束,窗口自动消失。
这种把事情搞砸了的心情,让他不由得又想起封言舟刚来TVG报道的那天。
因为悠米的走失导致心情不好,他也是这样的,把分明是很期待的一个见面搞砸。
听他说一些直白的真心话,就这么难吗?
舒颂一也想问自己。
好像是挺难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正确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
一碗猫粮很快吃完,悠米舔舔爪子,满足地蹲坐在桌上洗了会儿脸,便悠然跳下桌喝水去了。
舒颂一捏紧发凉的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打开训练室里的暖气。
他起身。
手机却在这时,突然尖锐地响起来。
舒颂一往空调控制板处走的脚步一顿。
他回头,手伸向放置手机的桌面,把电话接起。
又因为不想让冰冷的机身贴着耳朵,打开免提。
伟哥急匆匆的话音炮火般从听筒里直直冲到脸前。
“舒颂一,起床没?”
“你现在立刻马上穿衣服出门,掘地三尺,也要把封言舟给我找到!”
最近天气要降温了呢,宝宝们记得添衣服~
虽然舒猫嘴上很少直接夸小狗,但其实很欣赏小狗的说ov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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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是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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