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太的异样一晃而过,她靠在吴三身上,一副病重虚弱的模样。
贺卿生放出煞气,再次查探一遍,吴老太确实是凡人,身上没有妖邪之气不说,甚至隐隐缠着几丝功德金线。
她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而慈祥的乡村老太。
仿佛刚刚瞬间的危险气息只是贺卿生的错觉。
应去劫应吴三的请求,上前给他娘把脉,一条细到肉眼难辨的蚕丝顺势滑进他袖口。
贺卿生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裹了一缕煞气在蚕丝之上。
“奶奶您身体无大碍,是忧思成疾,现下您儿子回来了,好好调理几天便无事了。”应去劫语气温和,缓声嘱咐,又将自己先前在山中采的滋补类药材递给吴三,教他怎么熬煮后,便被张大姐吆喝着出去吃饭。
他也没客气,跟着坐在了堂屋的四方桌上。
木桌上,摆放着几盘简单却诱人的家常炒菜。
一碟厚薄均匀的清炒冬瓜,一盘炒得软烂的豆角和几个蒸熟鼓胀的窝窝头。虽看不见半点油星,但想来也是张大姐也是尽力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应去劫毫不挑剔,大大方方坐下,夹了个窝窝头细嚼慢咽地吃着。
张大姐唠嗑,他也认真搭话,没让气氛冷下去。
不一会就被张大姐连连夸赞,打着包票说以后要给应去劫这样的“谪仙人”介绍个仙女做娘子。
应去劫听着张大姐左一个谪仙,右一个仙女的,觉得有些无奈。
贺卿生附在他耳边吹了阵阴风,冻得他一个激灵。
“问问她怎么给你介绍仙女?”
应去劫古怪地看了眼贺卿生,被威胁,而后老老实实问了张大姐。
张大姐哈哈大笑:“我就说,哪有小伙子这个年纪不喜欢仙女的,不喜欢仙女也肯定喜欢漂亮姑娘。”
顶着张大姐促狭的目光,应去劫难得有些不自在。
“大姐我也不诓你,咱这村儿虽小,但这些年常有些仙门弟子来往歇脚。那些仙门的小姑娘可是个个水灵,照我看,应医师你也别急着议亲,你家住何方?等过几年要是仙女来了,我把她们介绍给你,保准你没见过这么……”
张大姐看了眼光坐在那就自成画卷的应去劫,咽回了后半句的夸张用词,换了个说法:“保准只比应医师你不漂亮一点点。”
贺卿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应去劫无奈地看向她,女鬼自然笑起来时,倒像是被剥离了腥杀血气,整个人如春雪消融,寒意中掺着丝暖,格外动人心魄。
应去劫扶额:“大姐不必了,我尚无娶妻打算。”
“喏,你们小年轻现在不急,过两年就该急了,要学着早做打算。”张大姐不赞成地摇摇头,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桌子笑了起来,“想当年,我家那口子小小年纪,估计比应医师现在还小点,就开始朝我家跑,帮着干这干那,勤快得很嘞。”
她打开了话匣子,竹简倒豆子似的,往外唠完了她嫁过来十几年间的大小事。至于要给应去劫说亲的时,早被忘到犄角旮旯去了。
应去劫听得耐心,张大姐说得起劲。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件也没放过,比如说吴老太以为吴三丢了,发动全村去找,结果吴三是被同村小孩忽悠在稻草垛里躲了一天。
又比如,老黄家养的那条大黄狗,右前脚有块黑色的毛发,跟老黄早夭大女儿的胎记位置一模一样。
再到最近,吴三先前有天生失魂症,没想到这回真丢了一次反倒因祸得福,整个人也不痴傻了。
说到动情处,这个仗义热心的善良妇人用袖口摸了把眼角,长长吁了口气,喟叹道:“真是天可怜见。”
一顿饭的功夫,贺卿生觉得自己跟应去劫一人一鬼应该可以完美胜任村史的编撰工作。
吴三还在照看吴老太,就拜托张大姐给应去劫收拾了间偏房。
许是在山中风餐露宿久了,应去劫洗涑完毕后几乎是沾床就睡。
贺卿生去扒拉了几下他,没醒,自己实在无趣,去村中溜达了一圈。
村子是很典型的平原小村落,二十几户人家汇聚在一起,旁边是平整肥沃的农田。
吴三家没有养狗,其他人家倒是养的有黄色小土狗,远远地见着贺卿生就不断地朝她狂吠,被她揪着耳朵教训了一顿,也还没老实,但也只能又怂又凶的冲她龇着犬牙。
“大黄叫了,你赶紧起来看看!”屋内传来女人的催促声,接着昏黄的烛光亮起,在窗纱上印出模糊不清的身影。
“还不快点!小心鸡蛋别被黄姑娘吃了。”
农村中养鸡的人家,晚上要是听到狗叫得太凶,往往都会起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以免家禽鸡蛋被黄鼠狼或是狐狸给糟蹋了。
月明星稀,在这万分生活化,不掺一点神鬼术法的普通夜晚,贺卿生想起了自己久违的童年。
“大黄,大晚上的不睡觉叫什么叫!”男主人被吵起来,冲着屋外大喝一声,又被女主人催了几下,才不情不愿地披衣起床。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睡眼惺忪的男主人提着盏小油灯,径直往屋后鸡窝去。见无异样,骂骂咧咧地敲了下大黄的狗头,回了屋。
贺卿生蹲在墙头,小木偶挑衅地对大黄竖了个中指,而后想起来狗应该看不懂,略有失望地跳下墙檐,翻去了别户人家。
她在这村里转了一圈,家家户户或夜话、或熄灯,没有半分突兀。整个村子安宁祥和,没有一丝异常之处。
或许是她多虑了。
第二天的早饭是吴三做的,他起得很早,鸡还没叫,他就着急忙慌出了门。
彼时贺卿生正躺在屋顶上发呆,以为终于在平静一夜后等来了些不一样的发展。
结果吴三只是起来烧火熬粥,趁着熬粥的功夫又蹑手蹑脚地将厨房清扫了一番。
真勤快。
贺卿生翻身进了应去劫屋中,没有注意到主屋窗边一双干瘪发亮的眼睛。
等应去劫睡醒出门的时候,原先略显破败的小院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吴三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应医师早,饭好了,我帮您盛来。”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便好。”
应去劫答得自然,吴三就没客气,继续码着柴火。
“哎呦,吴三你这大早上的就搞了这么多柴火啊!真是能干了!”张大姐的声音由远及近。
吴三回来的第一天,她还是不太放心,做过家里的活就早早过来了,想看看有没有能搭把手的。
刚一进门,就被半面墙堆放整齐的柴火震住了,她拉过吴三,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孩子啊!你这是好透了,你娘这些年一个人带你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总算能享享福了。”
贺卿生戳了戳应去劫:“你的药还有这功能呢?”
应去劫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
各种珍草异株炼制的聚元丹,虽然不如回魂丹管用,但用来治愈吴三倒也戳戳有余。
以防万一,趁吴三忙完柴火要去上房修瓦的间隙,应去劫拉住了他,又仔细看了一遍他的脉象,除了些许饿出的虚弱以外,并无异处。
应去劫的行礼一早就收拾好了,吃过早饭,又过了一会,便同吴三和吴老太告了辞。
应去劫顶着小木偶路过大黄家时,大黄没被锁着,嗷呜一嗓子就追了出来。
贺卿生刚想猖狂一笑,发现应去劫没有如自己期待那样,出现被狗撵而逃窜行为。反倒目光严肃地审视着她,顿时有些讪讪。
在贺卿生看来,应去劫日常大多时候都表现的温和稳重,只有少许时刻会藏不住少年稚气。这一路,她最喜欢的,便是致力于逗弄应去劫,美其名曰帮他恢复些活泼生气。
大黄讨好地蹭了蹭应去劫的小腿,相当温顺。
应去劫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
大黄对靠近了些的小木偶呲起牙,颇有些狗仗人势的意味。
应去劫默然道:“你不会半夜去偷人鸡了吧?”
贺卿生:“你要不先给自己治治脑子呢?”
应去劫笑出了声,他发现,用贺卿生平常半恶意揣测半不着调的话去回她,她就会自己破防。
逗一逗还挺有意思的。
“回去吧,我们走了。”
应去劫捏着小木偶手臂对大黄挥了挥,被贺卿生一阵嘲讽。
“谁要跟那狗子道别了!别给我擅做主张。”
应去劫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走上小道。
他打算路上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木料,先练练手,小木偶三个手指到底不如五个灵巧。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应去劫找木料的想法终止于他第三次回到村口。
真是奇了怪了,他是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经历这个流程吗?
一人一鬼迎着朝阳站在村口,长久的静默无言。
贺卿生无语:“马上三天了哥,别犟了,进去歇歇吧。”
应去劫大受挫败,老老实实进了村。
贺卿生感应着缠在应去劫手腕内侧的细蚕丝,饶有兴味的勾了勾嘴角。
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村子里还是那副普通平淡的模样,耕地的青壮年、织布纳鞋的妇女、玩闹的孩童……以及抬头便能看到高挺引路的白杨树。
应去劫仔细分辨着村中每一处不同,他觉得自己就算方向感再差,也不至于在能观天象平原上迷失三次。
比起质疑自己,他更质疑这个村子。
所以贺卿生让他进来他也没犹豫,但是观察村子中的每一个细节,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路过大黄时,狗子冲他叫了两下,兴奋地狂摇尾巴。有几个小孩爬上树,嘻嘻哈哈地正在摘柿子,应去劫伸手要了两个。张大姐看见他又回来的时候,先是惊讶,而后自然地喊他过去喝杯茶水。
这个村子没有任何诡异之处。
唯一的异样,便显得格外突出。
贺卿生看着应去劫敲响吴三家的木门。
吴三来开的门,看到是应去劫,顿时惊喜万分:“应医师!你没走啊?”
应去劫颔首:“迷路了,真是不好意思,又过来麻烦你了。”
“应医师哪里的话,不麻烦,快请进。”吴三热情地引人进门。
院子里,摆着吴三洗完晒好的床单被褥,木盆里还泡了一大盆日常衣物,看样子是吴三正打算搓洗。
吴老太躺在一边的摇椅上,旁边摆着吴三炒好的一盘花生,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看到应去劫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又快速闭起假寐。
“吴奶奶气色比先前好多了。”应去劫坐在了旁边的木椅上。
吴老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没有交谈的意思。
吴三从堂屋里端出泡好的茶,递给应去劫,态度很是热络,滔滔不绝地讲起他这几天在家里干的活。
小小的院子被铺上平整的砖石,院前端开垦了一小块葱蒜苗圃,角落架上了葡萄架。
吴三说,等来年种了葡萄藤,顺着这个架子爬上墙角,这一块的几户人家都能吃上葡萄。
贺卿生早就把吴三家巡视了一遍,确实干净规整了许多。浆洗完的衣服、除尽的尘垢、补好的屋瓦、码好的柴火,甚至房中尖利的地方都被抹了弧度。
桩桩件件的家务单看并无问题,组合起来,倒像是,临终遗赠。
吴三他知道自己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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