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宫殿内烛火通明,橘黄色光影透过雕花木窗晕出一抹暖意。
少年端坐案前,身形单薄,执一朱砂细笔,一本一本地勾画卷宗,神情专注认真。
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长夜寂静。他的身躯猛地震颤,胸口剧烈起伏,每一声都似要将心肺咳出,长久不停,听得人心惊胆战。
“殿下,歇息吧,明日再看也来得及。”常圆被咳嗽声惊醒,看着近日又瘦了一圈的自家殿下,眼中尽是担忧。
咳嗽声渐缓。
少年按了按眼角,摆摆手,“无妨,你去休息。”
“殿下。”常圆有些急,“你这样陛下娘娘都会担心的,太子殿下说楚姑娘……”
“停,不必再劝。”梁王打断了常圆的话,手指按着太阳穴转了几圈,“这个案子我最近有了些眉目。不日便要离京,时间紧迫,我想揪出幕后之人。”
书案上卷宗高高摞起,朱砂重重圈出的“幼童失踪案”几个大字触目惊心。
常圆瞥到这几个字就是一阵恶寒,那样诡谲恶毒的案子,当故事说出去都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他跟在梁王身边,自梁王接手案子后,对这件秘闻也知晓一二。
邪术阴诡令人发指,他完全理解自家殿下想要破局的急切之心。
所以,对自家殿下焚膏继晷的行为,他既心疼又无奈。
常圆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换了个火力更大的暖炉。
朱砂笔落,碎玉串珠。
少年人喉头倏地泛起腥甜,他不着痕迹地咽下咳嗽,趁着灵光乍现,将纸上一处地点圈了又圈。
城南周氏商行,尚乐荷案。
——
城南周氏商行。
应去劫同贺卿生面面相觑。
“周氏商行?我不知道什么周氏商行,去去去,别挡路。”男人啧了一声,急不可耐地往里走。
“公子,来喝一杯呀。”柔媚的女声百转千回。
巧笑声声,倚楼红袖招。
尚乐荷给的周氏商行的位置,赫然是一家青楼。
见应去劫气质不凡,在楼外踌躇良久。
穿红戴绿的老鸨眼珠一转,上前一步,谄笑道:“周氏商行?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这位公子,要不来我们天香楼看看,十年老店,环境多样,若公子只想听个曲儿,我们楼的姑娘都是这京中最拔尖儿的。”
“走吧,应医师,咱去听个曲儿。”贺卿生坐在他肩膀上,悠闲地晃着腿。
应去劫木着脸,无比后悔自己没有乔装打扮一番,就贸然跟了过来。
老鸨混迹风月场多年,察言观色早已经炉火纯青。
她当然注意到应去劫肩膀上那个极为精致的人型木偶,由衷赞美了几句后,引出了目的,“奴家瞧公子木偶的衣服式样很是独特,楼里的从霜姑娘女红一绝,公子可要赏脸瞧瞧她的手艺?”
“若幸得公子赏识,公子亦可叫从霜姑娘替这木美人做些小衣裳。”
贺卿生扯了扯应去劫的一缕长发,示意他给点反应。
“别扭捏了医师,就当是我想要新衣服,走吧。”
应去劫将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点头嗯了一声,老鸨喜笑颜开地带路。
天香楼是中庭镂空式的三层建筑,奢靡异常。
一楼中央舞台置有一面巨鼓,细腰芙蓉面的姑娘足尖轻点,鼓点便随着她的动作,时急时缓,时如骤雨轰雷,时如细雪簌簌。
一舞毕,水袖翩跹落地。
掌声却没有如期而至。
四下静默,独舞的姑娘疑惑地转身,顺着众人望去。
门口处,有青衫郎君信步而来。
应去劫长相不凡,气质脱俗,同楼中的环境格格不入,仿若一抹清澈的风,一进门就吸引了一群人的视线。
惊艳的,油腻的,审视的……
应去劫皱眉,原本平和的气场一下冷了下来。
老鸨见他神色不对,立马打圆场高声吆喝,“诸位客官,今日晚晴姑娘可是学了新舞,大家莫要冷落美人,叫美人伤心啊。”
“晚晴,还不继续?”
鼓上被点名的姑娘一惊回神,连连点头,扬袖起势。
丝竹管弦声复又响起。
老鸨立马将人领进包厢,隔绝了外部视线。
包厢的位置巧妙,视线极佳,几乎可以将天香楼内尽收眼底,但从外却极难看到内里的情况。
老鸨似乎是认定了应去劫不差钱,连杯盏和茶饼都现拆了一份,一看就价值不菲。
应去劫没阻止老鸨的动作。
贺卿生算是看出来了,让他风餐露宿可以,但只要不是赶路,应去劫在日常生活中简直是讲究到了极致——着衣要是绫罗绸缎,用膳要是精细食材,暂且不说摆盘布局,连那餐具瓷器都要名窑烧制。
她下意识转了圈手上的红玉戒指。
嗯,连她也得一起讲究。
“贵客请用。”老鸨笑着,“我差人去喊从霜了,贵客稍等片刻。”
“天香楼前身是周氏商行?”
应去劫观察了一遍楼内布置,虽然有刻意的造景掩饰,但很多细节仍旧能看出其作为交易场所的前身。
老鸨笑容一僵,为难道:“不瞒公子,天香楼盘下这块的时候,那周氏商行早已经倒闭,我不过是个管事的,不是主子,具体情况也不大了解。”
应去劫:“那便让你们主子过来。”
“这就不巧了,主子今日去了别处办事,公子若有事,可以改日再来。”老鸨应变很快,圆滑得像条泥鳅。
若是改日过来,怕又是另一番推脱说辞。
应去劫看了一眼老鸨,默默松开了按着小木偶的手。
贺卿生倏地站起来,跳上应去劫头顶,神在在地冲老鸨勾了下手指。
老鸨还没从木偶会动的惊愕中回神,整个身体就不受控地被一股力拽起,双脚悬空被吊在空中。
贺卿生冲她招招手:“嗨,妈妈桑,我可没有他那么好说话了,下面我的问题,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哦。”
女声清灵幽远,精致的木偶此刻像是彻底活了过来。
老鸨惊恐地瞪大双眼。
一小缕煞气提溜着她,作势往包厢外晃了晃,老鸨的尖叫声被捂在喉咙里。
她只能惊恐地看着楼下嬉闹作乐的人群。
天香楼的二楼,位置不算高,但照老鸨的年纪,真摔下去了高低也得残废。
更何况,她对楼里布局清晰无比,楼下此处,正摆着些尖锐的唱戏刀具。
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老鸨捏紧手中的帕子,哀求地目光投向贺卿生。
“别别别,您问,我知道的一定给您说清楚。”
贺卿生:“你主子叫什么?”
“姓戴名仙韵,我只知道她曾是十几年前名动一时的花魁,消失了几年后盘下了这里开了天香楼,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鸨一口气不带歇地说完一长串话,期待地看着贺卿生,指望对方能将自己往里面挪挪,别一激动直接给她甩下楼去了。
对方却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期望。
贺卿生一拍应去劫脑袋,果然,是她!
尚乐荷前夫养的外室。
周氏商行倒闭,她接手开的天香楼倒是个实实在在的销金窟。
十年经营,日进斗金,却依旧低调隐匿于世。
贺卿生竟然有些期待她会带来什么样的秘密。
尚乐荷死去的这些年,她守着这些秘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呢。
“她现在在哪?”
老鸨讪笑:“有贵人要见主子,现在主子应该是在招待贵人。”
“带我去见她。”
“仙人,这不妥啊仙人,真是贵客,得罪不起的。”老鸨要不是被吊在空中,简直要给贺卿生跪下了。
此时,敲门声兀地响了三下。
“妈妈,从霜来迟了。”
门扉开合,一道倩丽的身影娉娉袅袅,款步进屋,低头施施然冲雅座行礼,“客人勿怪。”
从霜娇羞抬头,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雕刻成美人模样的木偶,正支着头含笑看着她。
木偶青绿衣衫一看就是上好的香云纱,配饰的众多珠串亦非凡品。
从霜盯着木偶,一时之间竟没有注意到雅座上同样气质不凡的青年。
贺卿生十分温和:“从霜姑娘,可知道天香楼主子今日去处?”
从霜惊讶地看着木偶发出女子的声音。
老鸨向贺卿生抢答道:“仙人说笑了,从霜一个小倌儿,哪能知道主子的行踪。”
“让你说话了吗?”
老鸨蓦地噤声。
从霜看向老鸨,对方被吊在空中,自顾不暇,还不忘眼神警告她少多舌。
“回仙人,奴家不知。”从霜低下头,唇色嫣红,不胜娇羞。
“行吧。”贺卿生此刻出奇地好说话,“你既不知,便退下吧。”
从霜神色讶然,犹疑着应了是,莲步轻移,倒退回门口。
贺卿生温和地对她摆摆手。
在门合上的瞬间。
砰!
包厢的木窗哗哗落了一地。
楼下人被这动静惊得大声骂起了脏话,四方视线汇集在这处包厢。
各种脏话声中,老鸨被悬空吊在二楼包厢外,哭爹喊娘。
从霜后退的脚步一顿,煞白着一张脸,冲上前来。
“别,别,放了妈妈,我带你们去找主子!”
天香楼的护院从两侧楼梯匆匆上楼,楼下的人群沸反盈天。
喧闹声中,应去劫将小木偶从头上揪下来,端在手中,她身上青衫无风自动,缭绕指尖。
小木偶的一只胳膊撑在他掌心,红玉戒指冰凉,衬得他手腕上的血红玉镯烫得惊人。
应去劫垂眸,轻轻敲了下木偶的脑袋。
她近日行事作风,太张扬了。
张扬到,像是在挑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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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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