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姜本来没自责,这下有点自责了。
她望着坐在对面的景逸,轻声说:“不好意思啊。”
景逸闷头,咳嗽起来,肩膀止不住发抖。
陶姜只能看到他一头被压得乱糟糟的卷毛,一双耳钉藏在两边抢眼地闪,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肯定很痛苦,毕竟都感冒了。
“你还好吗?”陶姜把纸巾盒推到他手边,说,“吃完饭我去帮你买感冒药。”
景逸瞬间咳得惊天动地,陶爸见状,用力一掌拍在他背上,帮他顺气——景逸咳得更厉害了。
陶爸:“你们聊什么呢,我听不懂。”
陶姜闻言解释了几句,陶爸语气复杂:“小逸,你家这么困难,早说啊。你帮了叔叔这么大的忙,叔叔的店你随便住,住到倒闭为止!”
陶姜提醒:“别说不吉利的话。”
景逸拒绝道:“住宿的钱我还是有的,谢谢叔愿意收留我。”
陶爸还想劝,陶姜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人都有自尊心。
以后不收钱就是了。
陶爸会意,兴许是觉得这样不足以表达他对景逸的感谢,又道:“你出来工作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叔叔中午带你们去市区好好放松一下。”
陶姜:“爸,你要干嘛?”
“就你很想吃的那个餐厅,咱们三个去吧,嘿嘿嘿。”
“太贵了,钱要好好攒起来。”
“嗨呀,我昨天去市区拉货,特地找熟人要了内部优惠券,刚好三张。”陶爸神神秘秘,“人家有急事才去不了,票明天就要过期了。”
这下,陶姜有点犹豫,内心打架道:“虽说今天是工作日,生意不好,可也不能应付。咱们还是留在店里,做些招牌菜招待景逸。”
景逸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卷了三张玉米饼:“对。”
陶爸:“听我的!你们都好久没有出去玩过了,小春那丫头约你约不出来,找我抱怨好几次;小逸手机碎成这样,不要上市区修啊?”
景逸:“对。”
陶姜想给景逸一脚。
她看向景逸,后者头也不抬,盘子里的玉米饼已经空了——老爸的手艺很好,郊区附近只剩下他们一家餐饮店,景逸在这边应该没吃过什么好吃的。
最终,陶姜还是应下来。
用完早饭,陶姜去仓库给景逸找了个旧手机。
旧手机经常闪退和掉帧,好歹比景逸摔报废的手机强一点。
陶姜把它递给景逸时,它竟然任性地直接关机了。
真奇怪,在她印象中,旧手机明明没有卡到这个地步啊。
她上学时,爱惜地用了很久的。
现在这么给她丢脸。
陶姜默默鼓捣了好一会,旧手机才不情不愿地开了机。
景逸接过来,眉眼疏懒:“谢谢,你们也帮了我大忙。”
“没事。”陶姜摆手,“你……努力驯服它一下吧。”
她观察景逸,对方并没有嫌弃或烦躁的情绪,下好外卖软件后,就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尝试登录。
见他接到订单,陶姜叮嘱,到了中午的约定时间记得早点回来,以及,注意安全。
景逸应下,跨上摩托车离开。
陶姜去了厨房。
陶爸一向重义气,这顿饭不让他请,他会难受地惦记很久。
她跟陶爸确认:“我记得你中午有兼职,来得及吗?”
陶爸坐在小板凳上,边择菜,边说:“哎呀,我昨天就请假啦,你别操心。”
昨天就请了假——昨天还没发生景逸见义勇为的事呢。
陶姜一下明了,把她爸挤走,接过盆子里的菜。
那家餐厅人均消费不低,陶家经济最好的时候,也只是偶尔去。
陶姜喜欢里面的口味、布置。她以前年纪小,不懂得隐藏情绪,后来哪怕说不喜欢,陶爸也不相信。
三张票,他原本应该想叫上她的大学室友阮春。
陶姜大学毕业近一年,只顾忙店里的事,和阮春没见过几面。阮春性子直,就这个问题吐槽过许多。
“吃完饭,我陪小逸去修手机,你叫上小春去逛街。”
陶爸突然出声,陶姜吹开黏在唇边的头发,抬头,罕见地看见他竟然在厨房拿出手机。
下一秒,她口袋里就震了一下。
陶姜的手机同时负责店里的外卖,提示音格外嘹亮。
「支付宝到账:3000元。」
陶姜愣住。
陶爸的表情有些无措。
“哎……算了,反正,你跟小春好好玩,缺钱了再跟爸说。小逸应该也会去找朋友,你们都好好玩,尽兴了咱再回家,啊。”
-
临近中午,熟悉的引擎声在院子里响起。
景逸回来的比约定时间早很多,可能是没单了。
天热得流油,陶姜一只手在外卖平台上下线,一只手拿干毛巾裹着冰袋,冰敷眼睛。
苍白的布帘被掀开,景逸走进来,携一种极烫的气息,滚滚地烤着空气中的尘埃。
他问:“可以在这洗个澡吗?”
“可以。”陶姜闷着声音,给他指方向,“二楼东边第一间,已经打扫好了,进去有淋浴间。”
“谢谢。”景逸不明显地打量了她一秒,也可能是两秒,然后摸了摸自己身上。
他拿出六百块钱,有零有整,全放在她桌子上。
“现金只有这么多,剩下的等修好手机,我再给你。”
他补充道。
“我先租一个月。”
没等陶姜反应过来,景逸已经从前台经过,走上楼。
他肩宽腿长,速度上占尽优势,倏忽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像夏天一打眼捕捉到的蝉。
今天是怎么了?
一个两个都要给她钱。
陶姜把六百块放回抽屉里。待会还要在一起吃饭,不适合客套,等明天还给他吧。
三人简单收拾完,陶爸开车,陶姜和景逸坐在后排,前往市区。
陶姜一直看着窗外。
她晕车,任何封闭的车都晕,总能闻到一些细小古怪的气味。
陶爸特地将她这边的窗放开,但想到景逸感冒,陶姜默默将车窗升上去了一点,只留一道缝。
都说晕车的人视线不能在两边,最好看着前方。陶姜做不到,因为她喜欢将身子蜷缩,这个姿势歪头盯着车窗更舒服。
她在“有点想吐”和“有点开心”两个心情中打转。
因为晕车,陶姜接手店中的事后就很少去过市区,即使去也是帮忙拉货。偶尔两次,货卸完还有空闲,她会赶时间和阮春见面。
专程来市区玩,还真是第一次。
更晕了,陶姜的头越垂越低,希望自己快点睡着,或者昏迷。
她正思索间,突然,一阵大风从右边吹了进来,萦绕在鼻尖那股若有似无的怪味顿时消失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清浅花香。
陶姜的脑袋动了动,往旁边看去。
景逸把车窗调至最低,才松开手。他刚洗过澡,头发半干不干,被风吹成放肆的一片,在阳光下根根分明。
“你这样,感冒会加重的。”陶姜忍不住提醒,“而且湿着头发,不能冲风。”
景逸直接把衬衫脱了,罩在头上,装死。
他昨晚睡的地方拘束,估计没睡好,过了两分钟,陶姜听见衬衫底下传出一点微弱均匀的呼吸声,他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爸。”陶姜戳戳前排人的后背,悄声,“你把景逸那边的车窗升上去一半,一半就行。”
陶爸照做。
陶姜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望着车窗外。这次她好受了许多,渐渐开始注意到,玻璃上映出景逸的影子。
他身高腿长,缩在车子角落睡,看上去很委屈。
夏日悠长,陶姜盯着,眼皮打架,被困意拖入梦境。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再醒来时,车子已经停下,陶爸轻声喊她:“姜姜,你拍拍小逸,那孩子怎么都叫不醒。”
“哦。”陶姜屈起指节,撑了一下眼皮,意识回笼,她伸手把景逸的衬衫稍微往下拉了拉。
太阳照在他露出的侧脸上。
景逸睁开眼:“到了?”
“对。”陶姜从另一侧下车。
车子停在室外的停车场上,她一抬头就能看见餐厅。
她和陶爸走出去了两步,才发现景逸坐在车上没动。
陶姜走回去:“怎么了?不舒服?”
“没。”景逸扫了一圈外面的光景,陶姜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正在站岗的保安、大门口的迎宾,很寻常,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陶姜催促:“那你下来啊。”
不知怎么,她觉得景逸的表情有点奇怪,介于平静和微妙之间。
景逸:“你们说的餐厅,就是融泰?”
陶姜:“对。”
她心中的古怪感更重了,看见景逸脸上的变化也更重了。
但她说不出那是什么。
景逸慢吞吞道:“融泰不好,要不换一家。”
陶姜莫名其妙:“融泰怎么不好了?”
融泰在全国范围内都是知名度很高的一家中餐厅,定位中高端,环境和口味几乎挑不出错处。陶姜经常在网上刷到他们家的探店。
景逸:“融泰很差劲。”
陶姜:“你去过?”
“怎么可能?”景逸脱口而出,迅速补充,“我看它网上的评价不好。”
是吗,那她怎么没刷到过?
陶姜耐心地说:“那些不一定准的,你去一次就知道了。”
景逸说:“太贵了,还是不破费了。”
“来都来了。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一顿饭算什么,就当给我们一个感谢的机会。”
景逸还要推辞,陶姜转头看了看,陶爸已经走到了大门处,顶着毒辣的日头,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们。
她彻底失去耐心,拉开车门,咬牙小声说:“——现在下来,景逸,你别净事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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