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的信 03

给未来的朋友:

前些日子有一天放学实在有点晚,星星都已经跑出来撒欢,我下了公交往家跑。

我以为我再见到万花筒们会是在学校里领导讲话和学生挨批专用的主席台。

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场景。

这次没有女同学出现,他们分别七扭八歪地倒在路边烧烤摊的凳子上、桌子上还有地上,还在含糊不清地叨叨些什么。

他们看上去落魄不堪,远远看过去时像五颜六色的抹布条。

那天早上我看过天气预报,知道晚上会急剧降温,所以出门的时候特意拿了个厚外套。

他们中唯一的黑头发似乎喝的不多,在书包里掏出一张卷子,随意地抖了抖,垫桌子上就开始写。

他穿的也不少,没有在冷风中冻得直哆嗦。

他旁边凑过来一个头发黑白混色的人,嗓门儿挺亮:“写……写什么写!”

黑头发瞅他一眼,只说了句老师明天要检查。

黑白混色哑火了,定定地看了会儿卷子,在兜里也掏出张卷子开始抄。

我惊觉我停留的时间有点儿长,准备绕开这里继续走。

可路边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呜呜地叫,声音愈发大起来,听着可怜极了。

我想了想,凑近去竟然看见一只小小的狗。

它浑身脏兮兮,把自己蜷缩成很小一团,眼睛又黑又亮,瑟瑟地发着抖。

我并没有驯养一个生命的打算,但也做不到就这么视而不见。

我迅速地想了想说服妈妈养狗的可能性,又琢磨着多久能教会它上厕所,后来干脆刹不住闸,想着以后谁能有时间天天遛它。

姜云去精力旺盛得像一只小狗,完全可担得此等重任。

可我又想起来,姜云去小时候曾经对动物毛发严重过敏。

我一下子泄了气,先弄出来再说吧,再想办法给它找个好人家。

没等我伸出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拎着小狗的后脖颈,小狗居然也不挣扎,于是手的主人几乎没费什么劲地把它捞了出来。

是那个有着沉默眼睛的黑头发。

他把小狗仔细地用校服外套裹起来,抽空看了我一眼:“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我说马上就回了,在原地犹豫了下,还是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热乎乎的。

它不太愿意动弹,可能是饿得没力气,看上去非常安心地缩在校服里。

小狗到了它该去的地方,找到了它的主人,有了温暖的归宿。

那我眼前这个人呢?

带着一身凉意跑进居民楼,姜云去老远就喊着姐姐迎了过来。

现在看来,他不光精力能和小狗匹敌,听觉也可以和小狗一较高下了。

他开门跑过来要拉我的手,我似乎在他身后也看见了摇晃到重影的小狗尾巴,却还是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倒不是因为有多烦他,只是我摸了小狗没洗手,就算没有毛发残留,我还是怕他过敏长出满脸大包,到时候有他哭的。

他没察觉出来什么,嚷嚷着我怎么回的这么晚。

妈妈早已经煮好了饭,在昏暗的灯光下等我。

她的头发染过,看不出白发,但她的皮肤已经开始松弛,脸上、身上的肌肉也已经下垂。

我放下书包,洗了手,而饭菜还是热的。

在那个时刻,我突然觉得我所谓的孤独不过是大海中的一块烂木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沧海一粟。

妈妈比我承受的更多。

不会有人比独自抚养孩子的母亲更孤独。她们更无人可诉,也无人为她们撑一把伞。

我希望我能是一个争气的孩子,不管是在北区还是南区,我希望能给妈妈买阔气的房子,而不是像一朵没有方向的云,到处搬来搬去,居无定所地漂泊。

漂泊的人永远没有家。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那双永远沉默的眼睛。

明天是个好天气,可以脱下秋裤、换上单薄的夏季校服。

希望每天都是晴朗的一天。

那晚我闭上眼睛,在火车的汽笛声中辗转反侧,难以安枕。

这就是导致我第二天早上没赶上那趟公交的头号凶手。我不得不被罚站在走廊,和同学们隔着一个墙壁一起早读。

黑头发和黑白混色在十分钟后匆匆赶去斜对面的教室。

斜对面原本是空教室,现在是刚搬过来的十一班。十一班在我们高中也算个传奇,据说本来是这届的尖子班,由于关系户插班生太多,教室空间急需扩容,才不得不换了个教室。

我听见他们的班主任冷笑一声:来的挺早啊。

黑头发自发自觉地掏出书,默默地站在墙壁拐角。

黑白混色直赔笑,试图强行登堂入室,还是被老师轰出来罚站了。他啧啧两声,倒也老老实实地拿出书来读。

我不敢看那边,怕对上那双沉默的眼睛。

早读结束,我的罚站也终结于此,但黑白混色还在被老师拎着脑袋进行亲切地问候:“孟平啊,你这头发啥时候染回来,你啥时候进来上课。”

黑白混色狡辩道:“老师,我这是少白头。”

他们老班继续冷笑:“那你这白的挺均匀啊。”

黑白混色不吱声了,可能也是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老老实实低头认错。

打铃声响起,黑头发就收起了书,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的目光转移一分。

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小狗相处得怎么样了,小狗会不会一直叫?会不会尿在校服上?

近些天来姜云去挨打的次数大大减少,我奖励他一个新的王小二同款奥特曼。

他收到以后很高兴,睡觉的时候还抓着这个奥特曼不肯松手。

他最近出人意料地干净整洁,也越来越不着家,长两条腿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奔跑。

在姜云去睡着后,妈妈告诉我,姜云去他爸想接我们去北区暂住几天。

这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以前都是他偷偷来看我们,像做贼一样,妈妈要是发现就会把他打出去,他放下东西下次继续来。

我想对妈妈说,别管我了,我一点儿也不想去。可我是个听话的孩子,妈妈不再和以前一样,见到那个男人就打,我知道这一定有她的理由。

姜云去他爸没有食言,很快地把我们接去了那个富丽堂皇的房子。

这个中年男人已经微微发福,眼角的皱纹不比妈妈少,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

我们没带太多的行李,像住酒店一样暂时安顿下来。这里离铜钱街很远,也远比那里安静。

姜云去很高兴,因为这里有以前常常见不到的爸爸,有吃不完的零食,有高级的玩具,是我给的那个新奥特曼也无法媲美的,也是我们那个破旧居民楼无法给予的。

妈妈拒绝和姜云去他爸交流,也和我一样拒绝这里的一切,直到姜云去他爸把一张写着妈妈名字的房产证放在妈妈面前。

姜云去他爸说:“你甘愿过苦日子,但你忍心让孩子继续和你一起再苦下去吗?”

我在旁边见缝插针地说:“我愿意。”

姜云去他爸这才看看我,叫着我的名字走过来,他过来一步,我就退两步。

姜云去他爸停下来,说来来,到爸爸这里来。

我看着这个男人,小时候那些撕心裂肺的委屈与贯穿日日夜夜的不解早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茫然。

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爸爸。”

他有一瞬间露出了哀伤的神色,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想抓住一点,什么都抓不牢,但对他而言没那么重要的东西,就算抓不住了也不会难过很久。

我想起幼时的七彩风车,化掉的绿豆冰棍,妈妈孤独的背影,奄奄一息的小猫和被甩开的手。

大人世界总有太多的选择和取舍,也许孩子眼里的滂沱大雨,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路上坠落的蝴蝶、翅膀受伤不能低飞的小鸟、风风火火搬家的蚂蚁一样,只是轻巧落在脸上的细雨丝,很快就会消失。

应该没人想做大人吧。

我们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妈妈就准备带着我们回去了。这里离我的高中实在太远,也没有北区十分钟一趟的公交线路。姜云去他爸刚开始还能忙里偷闲地接送我,后来就再也腾不出时间,我得走很远去坐公交,也实在厌烦与他相处。

但这里离妈妈的工作地点实在很近,我又不舍得妈妈日夜奔波,于是我偷偷和妈妈说,房子都给咱了你俩就先住着,有便宜不占才是王八蛋。

妈妈瞪我一眼:“怎么说话呢。”

我说:“妈,旧居民楼那个房子今年的房租都交完了,空着多可惜。”

我磨了好久妈妈依旧不放心我自己回铜钱街住,直到我跟她保证放假就来,而且离暑假也没剩几个月,再开学就申请住校,她才勉强同意。

玩疯了的姜云去知道我将不再和他们一起住在这里,立在地上像只呆头鹅。

我离开的时候他抓着我的衣角,猫儿似的眼泪哗哗往下掉,我真想转头咬牙切齿地跟他说我很不想看见你。

我忍住了,最终什么话也没留下。

错不在他,他何其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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